那守门水族正要与我引路,我却言道,“不用了,终极宫的路,我认得。”我打发了守门的虾兵蟹将,自行向正殿走去。终极宫里,我可谓是轻车熟路。再次踏入这不见天日的幽暗之地,仿佛昔日对禺疆的恨意也随着那一世的终结而烟消云散,如今我心中对他皆是悲悯。
玄丹玄青面色冷漠立于正殿大门两侧,见我进去,方才面无表情地关上殿门。大殿内依旧同当年一样,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发着冷冷的寒光,将那间华丽的大殿照得如同白昼,水神禺疆早已将镜中那件血色长袍换成了一袭水色长袍,轻盈飘逸,一头乌发松松用缎带绑了,没有别簪,也没束冠。他仍是象当年我初入终极宫那般,背对着我,凝视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孔雀图。不同的是,这次他扶着案几,看得出,他是勉强靠在身旁的案几上才支撑着没有倒下。听到我的脚步,他缓缓地回过头,星眸微转,热烈的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他的脸便是技艺高超的画师也难画出他的一二风采,总能让看见他的人为之沉醉,再也离不开他的视线。若非我心中对他毫无爱意,便是冰山也会被他的目光撩动心怀。他冲我露出倾城一笑,声音低柔地问道:“你,来了?”
“水神……别来无恙?”我望着他苍白的唇色,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真心替他捏了把汗,不知他这样能撑到几时。
“水神?”他望着我刚才热烈的目光刹那便暗淡下来,大约是我对他的官称,拉远了与他的距离,让他有些失望。
“你莫是忘了,你我在这终级宫中已经成婚,且我与你……”
“且我与你,只是一段情劫而已,尘世情缘尘世尽此乃天规。”他一语未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话。过去种种于他而言也许是一场春梦,于我而言乃似一场恶梦。他将脱口欲出的已成夫妻硬生生憋了回去,露出一个自嘲地笑来。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禺疆温柔如水的目光中掠过一股青烟般的惆怅……声音有些苦涩。都言禺疆之眸魅惑六界,依我看来,不过是积攒了太多无处安放的深情,只需让人一瞥,便会乱了心神,误了四季。
“水神……遗漏了件物品与我处,今日特来物归原主。”我手一伸拿出一只妃色漆雕圆盒,放于他面前的案几上。
“噢?本宫的确是遗漏了件物品在公主那里。”他望着我目光眨也不眨,却碰也未碰那件漆雕圆盒,对那盒中之物一点也不好奇。
“还请水神查验,可是此物?”
“那条人鱼泪的手串,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物件,万年前我化身黑龙鱼便要赠与你,不曾想……”
“不曾想,万年后,却在归墟阴差阳错让我得到,还真是造化弄人。”这条人鱼手串历经万年,原本便是赠与我之物,想不到兜兜转转如今却以此种方式再次到了我的手上,不免让人五味杂陈。
“是啊,造化弄人……可惜我丢的却并非此物。”禺疆望着我双瞳剪水,眼泛水雾。
“并非此物?”我疑惑地望向禺疆。
“我丢了颗心,公主却心门紧锁,我,如何找回?”番禺答非所问,却说得惆怅让人心中十分不忍。
“水神遗落之物乃盒中之物,既是先人遗物,更当亲自保管。”我狠下心,顾左右而言他,绕开他的话题。我只想让他明白,我对他存的是悲天悯人之心,绝非男欢女爱之心。
“公主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禺疆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我今日是来与水神清算的!”我望着禺疆目光中充满了悲悯。
“公主,打算如何清算?”禺疆望着我眼中泛起一片潮红,便是到了此时,他也不向我解释只言片语,似要将他冷酷的风格保持到底。若非我看了人鱼泪和风月镜,怕是要对他误会终生了。
我再次一挥水袖,案几上又多了一只白玉小瓷坛,“此乃孔雀翎粉酿制的毒酒,无色无味,喝下便会昏迷,在无声无息中安然离世,毫无痛苦。既然水神受疠气煎熬,早晚一死,不如来个痛快。”
他凝视着我,半晌才怔怔地说道:“你,竟如此恨我?那日我并非有意推你落入归墟,我……”禺疆呼吸急促地咳嗽了几声,急忙背过头去,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这才转过身,将染血的长袖背在后面。“归墟疠气确实厉害,打在人身上如万蚁啃食,那滋味,我,终身难忘。”我望着他微微发颤的身体,生怕他坚持不住,突然倒下,于是便有些心急。
他望着我,眼中尽是落寞,半晌嘴角竟扯出一个解脱得笑来,“有一种病,相思成疾,苦寻无果,时日无多……只有你,才是我的解药。”
“水神不怕死吗?”
“若你的回忆里,曾经有我,哪怕只是短暂的……拥有你一刻,亦是虽死犹生……”
禺疆拿起案几上的小瓷坛,突然踉跄了几步,重重地坐在案几旁的珊瑚凳上,举起瓷坛,刚要饮下,只见一旁一道寒光闪过。我随手一挡,便那将寒光拦了下来。禺疆伸手隔空一抓,躲于暗处的夫诸便被拽了出来。
“本宫说过,我与她的事,不劳外人费心。”禺疆一脸恼怒一改方才的温柔。
“主人,这个女人她不知好歹,你为她付出那么多,她却要毒死你,她……”
“住口,出去!”禺疆低下头,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似乎连坐都坐不稳。
“主人!”
禺疆手一伸,一道真气将夫诸推出了殿外,夫诸倒退着踉跄几步,被门外的玄丹、玄青及时扶住,才没有裁倒。
“主人!”
“今日,本宫生死与他人无关,你等切莫为难明月。”只听“咣当”一声,禺疆手一挥,殿门被再次关上,将夫诸那声嘶力竭地叫喊声无情地隔在了外面。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静得能听得到禺疆急促的呼吸声。他坐在珊瑚凳上,用双臂撑在双腿的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拿着瓷坛,目光深邃地望着我,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那笑声中透着无尽的苍凉与辛酸,终于他低下头,眼中水雾弥漫,眼泪顺着眼角便落了下来,望着我绝望念着,
“谁,可知我心,融我半世冰霜?谁,可明我意,纵横万载无双?谁,又弃我去,留我半世独殇?谁,可葬吾剑,笑天地虚妄,吾心痴狂?”言罢仰起头将瓷瓶中的酒一饮而尽。“你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到极致,连毒药都是甜的。”见他饮尽我突然施了个定身咒,将他定在原地。
“明月……你?”他极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坐在那里困惑地望着我,手中的瓷瓶随之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