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一舞别君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只觉得凡间须臾数年如觥光交错，过眼云烟，竟对星君敢爱敢恨桀骜不驯的性子多了几分敬佩。虽然他与侍香要历百世情劫，但他至少争取过，也好过如今的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不敢做，不可做。

许久我们都未曾再言，我只听心中传过一阵琴瑟之音，那是号钟。他所弹奏之曲便是我在舜陵时常弹奏之曲。想我为公主时，他为安王，与他相爱却不能相守，那时相爱却无法爱；我为庶民时，他为星君，与他相伴却不相识，那时想爱却不敢爱；我为天女时，他为神尊，与他相见却不能言说，相爱却又不能爱。我与他三世因舞结缘，第一世我为安王起舞，上一世我为星君起舞，这一世我却不知该为何人而舞。

我还记得那时我在九江之畔与假安王一舞相别，便一伸手持住莫邪，于月下道：“都道孔雀舞艳惊九洲，今日便一舞别君。”

我记得《与天共舞》共有一十二式，再次将这十二式融于孔雀舞中，伴着他于天宫娓娓传来的号钟之音，边舞边吟：“我似明月君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舞剑我善舞，曲终人散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心随君去终无悔，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倚台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月儿……不可！”但他说的晚了些。

一曲舞罢，我运足了十分力道，狠狠点在自己心脉之上，神的精气由气海所聚，气海之精便在心脉，道法精妙全在心脉气海。心脉一断，心脉相通之术即会自毁，我与他便再无瓜葛……便是死我也不想忘记自己与他的前尘往事。我只觉心口一阵摧心剖肝般的巨疼，嗓子一甜，一口血便涌了出来，踉跄几步，站立不稳便被一蓝袍身影从身后扶住。

“月儿！”那人眼中有星辰，眉宇含江山，黑发银冠，抱住我的正是方才在天宫之上与我月下抚琴的六御神尊勾陈君。

上一次我是凡人与他割袍断义一舞绝别，这一次我乃神女自断心脉一舞别君。师尊常与我说，“六道轮回，因果往复。”如今我为太子天妃，他为六御辰尊，如此一别，前尘往事便再无瓜葛，心灵相通也再无用处，他日再见，便是君臣。

那日我只觉自己胸中如催心剖肝一般，周身真气散乱，嗓子一甜，一口血便喷涌上来，脑中却份外清明，望着他如星辰般的深邃眼眸，惨白着脸冲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过眼流云……载高梦，从此天涯……道……不……同。如此也好。”

我于玄丹山自己寝宫醒来时，见我母后红肿着双眼坐于我的床前，我父王背着手立于窗前，我二哥则不停地在床前走来走去，见我眼皮微动了动，便冲上前来唤我：“明月，明月？”

我脑中十分清醒，身体却很沉重，眼皮又动了动，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我二哥见我神识恢复，才长长舒了口气。

“醒了便好，你这孩子，怎如此痴傻？”母后话未说完便落下泪来。

我望着屋内的几位亲人，方想起昨夜，自己为与神尊彻底斩断情缘，了无牵挂地当那个劳什子天妃，竟自斩心脉，毁了与他的心灵相通之术。如今却觉气海平稳，心脉顺畅，并无昨夜摧心剖肝之痛。

“唉，这是老天爷在变着法折磨人！母后知道你心里苦，母后不求你成什么六界之尊，母后只求你能平平安安。”

“明月，你自幼道法精进，自比你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强上许多。如今被佛祖封为尊者，当知自己肩上的重任，天命不可违。你嫁入天宫代表的是灵山圣境的女尊者，并非大明宫的明月，乃佛国与天族的重要纽带。太子天妃为天后继承者，一切以大局为重，切不可再任性妄为，坏了两方关系。”我父王自是站得高望得远，乃是严父之爱，不比慈母之心。

“还不是你，若非你逼他服那个劳什子忘情丹，她好端端的怎会去自断心脉？如今好不容易捡了条命，方才醒来，你便讲上如此多的大道理，代表佛国的尊者又何如？太子天妃又如何？不论她是何人，身份何等尊贵，也是我孔雀宫的公主。受了委屈，心里有苦还不能在自己家中与父母兄长哭诉一番吗？”

“慈母多败儿！”

“你还埋怨我？此事都怪你。明月在圣母宫拜师万年未回过家，如今刚刚历劫归来，她与神尊情缘未了，你便与她定下个什么天选帝后的姻缘，便是定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如今千头万绪，你让她一个女儿家如何是好？”

“妇人之见，尘世情缘尘世了，这是仙界的规矩。”

眼见父母因我而矛盾四起，我二哥乃家中最会和稀泥之人，忙上前道：“父王母后也守了明月一日了，也该稍作歇息，明月由我看护，定让她明日便活蹦乱跳。”

我父王母后这才回去休息。我二哥立在我床前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哎……就知道你有一肚子话要问，问吧。”

“昨夜，我……是如何回来的？”我只记得自己那时心脉已断，心中如撕裂般剧痛，浑浑噩噩中见神尊从身后扶住了我，便人事不知。

“哎……当然是，勾陈君送你回来的。我昨夜正在昆仑山与陆吾等人拼酒，只见莫邪来寻我，就知是你有事，才慌忙返回，谁知才到山门外便见神尊抱着口吐鲜血的你正为你灌输真气。”

“神尊？”我有些恍惚，我自断了心脉就是不想与他心灵再通，他如何知晓我当时状况？

“是啊，这普天之下，除他之外，能与你心心相通者还有何人？你自以为断了心脉便可与他再无瓜葛，你习得陆压道君与圣母所创的《与天共舞》你二人得了心脉相通之术，便是自断心脉也无法断了与他的感应。那剑法早已深入你二人之心，非遗忘毁心便可斩断。”

见我半日不语，我二哥知我性子生怕我又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绝诀之事，忙道：“你可别胡思乱想，莫以为自废剑法便可斩断与他的关系。以前或许可行，此后便是再无他法喽！”我二哥一向说话不太靠谱，我望着他十分不解。

“你可知心脉于神仙而言至关重要？心脉若断，非死即残，任你道法再高，和半个废人无异。幸亏是勾陈君，仙界的九德官人，他即有九气，便有九命，昨夜便是他将自己体内九气之一灌输与你，不仅为你续了一命，还修复了你断裂的心脉，你此番体内活蹦乱跳的心便是他的另一命所续。所以说，他的心在你身上，你想什么，他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