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为凡人看风月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心眼全开,方知人心可怕。真正十恶不赦者并非阿娇,乃是幕后操控一切者。
跟见我与三殿下好事屡被破坏,天后故计重施,在昆仑山天池畔游湖投食喂鱼时似喃喃自语,又似与左右闲聊,话带玄机道:“勾陈君不愧乃战神,于天宫时便擅排兵布阵,如今到了凡间依旧如此,昨日本宫瞧他在夫夫山下布的八卦阵颇有玄机,禺疆不防,此次怕是水神要败于战神之手。”
禺疆掌管天下水俯,天池中的水族归他统御,听到此言,便报信于水神,早做防备。战神那时转世为凡人,怎敌得过水神,结果两次惨死于我怀中。本以为战神归位,三殿下又有了机会,天后千算万算,不知人心难算。未料到我如此绝决抱着战神涅槃重生,结果非但未杀掉战神,还成全了战神仙凡同体的奇事。最终天后那看不见的黑手本欲成全我与月孤桐好事,却终将水神与战神逼成你死我活的疯狂境地,险酿大错。
天后必是怕我偷窥天机,我方才归位,便命警幻仙姬前来索要风月镜,必是需收回此物方才安心。
我这才收了宝镜,原本只想瞧瞧自己与禺疆因何结缘欠债的,却想不到看到如此多天机。今夜怕是自己再也无眠。有人推开了我寝宫的大门,进来的却是我的父王大明孔雀王。大约是瞧着我的寝宫灯火通明,大约是今日定婚太过仓促,都言知女莫若父,也许父母永远都是最了解自己子女的那个人。
“昨日天大的事,到了今日皆成故事。明月,你自小到大悟性在兄妹三人中最高,当知你身负的使命。父王知道,你刚在尘世历了生死情劫,若……你实在难忘,服下这忘情丹,便可忘记你想忘记的事。”同我说话的正是为我定下天选帝后姻缘的父王。
我望着父王放于案几上的一瓶丹药,迟迟没有说话。
“即为天妃,当守天规。你即与太子殿下定了婚约,便与勾陈君再无可能……”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父王,女儿自会遵守天规,但也不想忘记和他的前尘往事。”说完我催动三昧真火将案几上的忘情丹付之一炬。
“哎!”我只听父王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
“忘,失了心便是亡。”那晚我拒绝了父王的一番好意,执意不肯服下忘情丹,直惊动了母后才把我父王劝走。
也是那晚我立于月下,想起在凡间舜陵的时候,也是如此,独夜不能寐,起坐弹鸣琴。那时还有九霄环佩与我相伴,还有……神尊相陪,那时感觉痛不欲生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是如此逍遥快活。也许父王说的对,昨日天大的事,到了今日皆成故事。既是故事,那便让它有个圆满的结局吧。
我伸手唤出风月镜,此物虽是至宝,但却是祸根。警幻仙姬说得不错,此物若到了叵测人之手必生大患。还是物归原主为好,但我此时归还,她与天后必知我已偷窥天机,此物若还,还需找个理由为好。
于是我将宝镜放于袖中,乘风而去,再次落在了舜陵。依着记忆,找到了侍香的坟茔,施个法将那坟茔打开,将风月宝镜投入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了此事,我又来到了陵中的祭祀台上,星空密布,夜深寂静,最是睹物思人的好时辰。
今夜正是参星当值,凡人说得好,人生不相见,动如参和商。一个在炎热的夏季放出流火,一个在冰冷的寒夜耀出寒光。而我与他便如同这夜空中两颗彼此瞭望的星星,中间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天空,永远没有交汇的轨迹。
只听心中有一低沉之声与我道:“月儿,你可知偷窥天机,必遭天谴?”却是神尊的声音。我与他如今都是仙体,那心灵相通之术更加运用自如,他却可随时影响我的心神,与我心语相通,但我却心思杂乱,常常不明他的想法。
“天谴?”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想起了虞羲公主,不仅有些心中不平。“这世上如此多作恶之人,他们又何来天谴?”
“月儿,因果轮回,六道往复。不论是神还是人都逃脱不得。只是时候不到罢了。为人时你我有各自的担当,为神时你我有各自的职责,此乃天命。”
“天命?”我望着遥不可及的天宫,不禁悲从心来:“何为天?何为命?”
“天者,道也;命者,人所禀受!”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心中说道。
“勾陈君乃九天之上的六御神尊,你告诉我,凡人命数由神仙掌控,凡人尚可与神仙拼命反抗宿命,那神仙呢?神仙就只能默默认命?神仙若想反抗天命不公,又该向何处拼命?”我不知道要有多深的道行,才能在被上苍反复愚弄之后,仍可报之以歌?
“认命的凡人被宿命降服甘愿放弃了拼命,于是便有了顺应天命;如果,不认命的神仙用拼命对抗宿命,是不是,便有了逆天改命?”我立于月下只觉得心中涌起一片寒意。当凡人的时候我逃脱不了宿命,当了神仙依旧如此。我突然觉得自己这神仙当得委实窝囊,甚至都不知道该向何人理论这不知所谓的天命。
“天之命,物之性,物性尽,天命至。月儿,你即已知天机,当知你我各有天命,我们……你我……诸神背负护佑苍生之责,却无享受人伦之利,这便是神的天命。”他的声音很低沉,话也十分沉重。
“你我即身负天命与天劫,即如此,何惧天谴?即如此,何惧天怒?”我一伸手将莫邪唤出,直指九天,那一刻我只想与上苍为敌,逃脱自己这不知所以的天命。
“月儿,你我心灵相通,你所知,即我所知。若有天谴,你我同受。”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坚定。
“同受?”我手持莫邪,望着这柄原本该是一双的夫妻之剑,有些悲不自胜。多少话想与他说,多少泪因他而掉,多少心为他而伤,千言万语,如今都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在心中与他默默相通。“那你我持这挚情之剑有何意义?”我一甩手将莫邪重重地抛了出去,这一甩,我使了九分力。
“你我……我……感同身受……”他有些欲言又止。只见陵寝上方飞来一道青气,那不知被我抛向何处的莫邪,跟在后面,一青一赤双双盘桓在舜陵之上。
“侍香当年因与星君私会误了披香殿的续香,星君执意要替侍香顶罪,后来他私下凡界天君罚他当了火夫,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当日本尊认为星君修道不精,参不透儿女之情。如今下界走了一遭,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方知情为何物,对星君一番作为倒多了几分理解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