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山的夜风吹醒了我的一丝神智我望着眼前的星君,心中无比清醒,此时站在我面前与我山盟海誓的,是在陵中伴我十载的星君奎木狼。我替他抚了抚满脸的鬓毛和银灰色的长发,他俯身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畔轻声道:“月儿,与天共舞一十二式你可记得清楚?”
“清清楚楚。”我目光从未如此坚定。
他放开我,牵着我的手走入军前。“本王与明月结为夫妇,五国百万人共同为证,即已为人妇,何来行人祭?即已成夫妻,何来配冥婚?”
“他一个面目可憎之人,非人非兽,非妖非仙,你却愿嫁与他,也不愿去终极宫做水神夫人?”
海雒笙立于一旁看了半日,面上表情一言难尽,对我之举十分惊讶。
“世间只有人心恶,哪知兽心比人善。我宁愿与兽为伍,也不愿与人相伴。”我只道自己回答一片坦诚,却不想海雒笙听得百感交集。我便忍不住冷笑了两声,象我如此清高的公主能嫁与这等禽兽般的人,怕是他从未想到。
“活捉妖孽,生祭江神!”阿娇见海雒笙面色沉重,便挥了挥手,朝云国虎豹骑立即接连高呼。
“活捉本王,先问问它们答不答应!”说罢星君对月长啸一声,只见漫山遍野的狼群,突然向着几国军中猛扑过去。夫夫山上霎时万箭齐发,鬼哭狼嚎。
“放箭!”几国弓弩手纷纷举箭。
“不可放箭,活捉狼君。”海雒笙一挥手,白马义从的上千弓弩手先放下了弓箭。月孤桐此时虽然兵权被缴,但巫咸国的玄甲军却依旧对他俯首听命,月孤桐怕误伤到我,故此并未发射弓弩。大长和国段蠡自是不会发箭,雨师妾国的千山暮见我在场,也命令禁止射箭。故此五国之中只有朝云一国下令射箭。其它四国皆在观战。只见狼群前赴后继,涌向朝云国,军中霎时大乱。
海雒笙提了长戟单枪匹马冲我与星君走来。长戟一挥道:“你们不是本君的对手,带着狼群速速离开,免生杀戮,本君便不予计较。”
“不试试如何知道?”星君手持干将,威风凛凛与海雒笙两两对峙。
我与星君互望了一眼,便如平日里在祭祀台上练习剑法一般,双剑合壁,挥了出去。才使了九式,便感觉夫夫山前天摇地动,地裂天崩。这双剑合壁威力果然巨大。
只是星君不知为何,对海雒笙却下不了杀手,海雒笙也似对星君颇有忌惮,我却步步紧逼。海雒笙狼牙擎天戟固然厉害,但与天共舞的后三式,天下归心、天摇地动星君却使的心猿意马,只使了五分力道,出招犹豫不决,我却是十分力道,招招凌厉,于是原本双剑合壁的招式,便成了一前一后,露了破绽。
我那时不知,狼牙擎天戟原本就是神器,力道之大,沾之即伤,磕上即亡。只是海雒笙一向不使出全力,见我与星君使了与天共舞,天崩地裂的绝杀,方才尽全力应战。谁知最后两招我与星君心意不通,着了道,却让海雒笙一戟至命。
那时只因我满心怨恨,家仇国恨,此时一股恼涌上心头,便急功近利,冲在了前面。我忘了今日为月圆之夜,星君正倍受煎熬,此时我俩心意虽通,但连番遭遇,我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再难平静。星君即要克制月圆之苦的狂症,又要与我双剑合壁,因此便慢了一步。海雒笙那一戟不偏不倚,正刺向我的前胸。那戟还未落下,我便觉得自己胸膛里的一颗心都可感受到那戟的寒光疬气,压迫得喘不上气。那时我想,如此死在他的手上,倒也干净。
我直挺挺地迎着那狼牙擎天戟而去,却冷不丁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抱住,我看得分明,那戟生生地砍在抱住我的玄甲黛袍人的后背,力道之大,我见所未见,直把那玄甲尽数震飞,我只觉揽着那人的后背瞬间撕裂了一条几尺长的伤口,我甚至触到了粼粼白骨。
那抱着我的人身后爆出一片血色红光,我灵台中半分清明不剩……只听得血气长空中,自己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星君……”
他抱着我踉跄落下,退了两退,跌倒在地上。他一张遍布鬓毛的脸看不出是惨白还是青紫,嘴角却不断溢出丝丝血迹,他靠在我的臂弯中,眼中再无金光。一身黛色的长袍已被鲜血浸得透湿,因它的颜色并看不出他浑身是血,我揽着他胳膊的白色衣衫,却被那血浸成了红色。
自打我遇见星君,便从未见他穿过其它颜色的衣服。我一向觉得他总穿黛色十分奇怪。小灰却与我说,“我家星君说,自己生得丑陋,这个颜色不大好看,但很实用,一来黛色暗沉,十分不起眼;二是我家星君是星宿,黛色如同暗沉的夜空正合他身份;三为如与敌人打架,譬如哪天被人砍了一刀,血浸出来,也看不出是血,便可迷惑敌人眼睛,也可让关心自己的人不会忧心,仇人自然也不能因砍到了你而痛快。”
小灰告诉我这番话的时候,我也还奇怪他家星君这闷葫芦终于学会说玩笑话了。可到今日我才知道,他说的全是正经话。
我在舜陵中时对他十分冷淡,冷漠有的时候并非无情,只是怕自己再次被伤害罢了。人的表情可以伪装,可心最不会说谎,我躲在那陵中独自伪装,独自坚强,也许不能说的话才是最真。他的相伴守护,在我心中早已成为习惯……
我低下头眼见他的嘴里不停地往外冒着温热的液体,全顾不得他身体那微微的一震,他一双金目越发暗淡。
我同星君,在我这一世里,相处时间却是最长,但说的话,却比不得那海雒笙,甚至连禺疆都比不得,也许我从未看清过自己的真心。与他相爱不过是在舜陵中的个把月,最亲密的,不过他替我拭泪,吻我那次。也许我对他的心意早在我落入这陵中便不知不觉地开始。我只管呆呆地抱着他,眼泪和着他脸上的血流入他的口中、鼻中。月孤枔说,让我用心眼看尘凡,如今我才觉心眼渐开。
他好容易平复了气息,想抬起手来,再度替我拭泪,却终归没抬上来,明明连说话都吃力,却还是装得一副从容样子,淡淡道:“我没什么……这样的伤……并不碍事。月儿……你,别哭。”
我两只手都抱着他,没法腾出手来抹脸,只瞧着他的眼睛:“自小到大没见过谁后背被霹得露出了骨头,还能活命的,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星君,你骗不了我的,我,我不许你死,你我今日才结成夫妻,我便是你的妻子,你怎能丢下我一个人?”
他身子一僵,闭上眼睛,道:“我听说你与月孤桐回了巫咸,你同他好好在一起,他会照顾好你,会比我做得更好,我很放心,你,忘了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