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海王与别时似有不同,似痛苦不堪,一双利爪将石墙抓出了数道痕迹,躲在硕大的黑色披风下蜷缩在墙角,发出阵阵似兽非兽的喘息声。听到脚步方才抬起头,数月未见,那海王见我一身盛装喜服,猛地纵身一跃,扑了上来,隔着铁牢一双金目却瞪成了赤红色。
“你……你……竟要嫁与那人?”
“我皇兄被白民国太子一戟斩于马下,月孤桐被重伤生死不明,我若不嫁与他,怕日后会有更多冤魂,死于他的狼牙擎天戟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竞厌恶地连那人名字也不想提及。
“狼牙擎天戟?”海王喃喃自语道,后退着打了个踉跄。
“你与我有点拔之谊,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中,能与我相伴者,仅你一人而已。我明月从来恩怨分明,今晚,我与水神大婚,届时我会弹奏那太子长琴,用魔音乱他心智,你拿此钥匙可离宫。宫中早巳时,晚酉时方才宫门大开,宫门外,有一秘道,直通终极渊瀑布的水帘洞,洞中与山中相通,自有通道可逃生。你便趁宫中大乱之时,逃命去吧,也算我还了你点拔之情。记住莫误了时辰。”说罢扔了把钥匙与他,便要离去。
“月……公主何意?”
我愣愣地望了他一会,竞有种错觉,声音虽有不同但这语气竞与那人十分相似。
也罢,我在这宫中无亲无故,此人虽非敌非友,但言谈倒还有几分投缘。便道:“那日我请教阁下的心经是《涅槃心经》,尚有其一未曾言明。空洞无象,万物无我。般若不色,般若亦色。见缘起法,见法为佛。物我不异,玄机未兆。六合以心,以成心火。焚心以火,焚身以火,焚魂以火,焚尘以火。穷本极末,莫之与二。浩然大均,涅槃重生。脱胎换骨,九霄天神。涅槃之火乃三昧真火,这世上若说尚有杀死那水神之法,便是三昧真火。今夜我与水神洞房之时,便会涅槃自焚,用三昧真火将其焚尽。这世间便可少些战乱,百姓也可少些流离。你,逃命去吧。”
“你……你竞要涅槃自焚?你疯了?你肉体凡胎,如何与那神仙抗衡?《涅槃心经》乃是得道仙身方可涅槃,你如何焚尽心火?你又如何保证焚尽自己时,那禺疆能动也不动同时被你自焚?”
我望着海王,许久未曾开口。半晌他忽然象是悟道了什么,猛地又扑上来用一双长满利甲和白毛的手牢牢地抓住那铁牢的栏杆,冲着我嘶哑地吼道:
“月儿……不要,月儿……求求你,你,你不能如此糟蹋了自己的清白之身。”
我竞觉得自己似有些幻觉,这语气,这口吻竞同那人一模一样,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至死心中对那人都耿耿于怀,真是孽缘。好在这一切即将结束。我冲海王淡淡一笑道:“不然呢?海王可有他法?”
“有,有,月儿,落日弓可诛神魔,我出宫去寻得那落日弓,必可杀了禺疆。月儿,你等我,你要相信我……”
我又有些恍惚。似又想起曾经那年在白家寨中,有人也曾对我说,“月儿你等我,你要相信我”。站于铁牢外眼泪霎时便滚滚落了下来。
“月儿,你,不要哭,月儿……”那海王从铁牢中伸出一只长毛利爪的手,竟然为我拭了拭泪。我一惊,总感觉自己今夜精神恍惚,莫不是人之将死,魂魄尽散,才会让自己魂不守舍。
“且不说那落日弓在白民国太子手中,即便你是神人,单枪匹马,我忘了,你无枪无马,又如何敌得过白马义从五十万大军?这终极宫只在早巳时,晚酉时开门,你如何保证自己能在关闭宫门之前回来?那落日弓乃白民国太子利器,却是厉害,但你又何保证能一箭射中禺疆?”我虽然不尽相信海王之言,但心中仍是有些感动。临死之前,能有人担心我的安危也算是为我送个行,也是好的。
“月儿,你有所不知,落日弓和落日箭有心法口决,无口决者,即使拉满此弓,也无法使其发挥神力,便是仙人拉满此弓,也只得一半效力,必得口决方可诛神魔,这天下无几人知晓。月儿……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可诛禺疆,你要信我,月儿。你,你,不能如此牺牲自己。”
听了他的话我又一阵恍惚,竟然站在那,如中了魔障一般,任凭那海王拉着我的手。
“我若不如此,那禺疆日后……日后……”我望着海王拉着我的手,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喃喃不能自已。
“那禺疆日后定会先灭巫咸,再灭长和,而后必会集七国之力剿灭后周,一统九州。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不能轻贱了自己。”海王拉着我言语之间满是焦虑,忽而又似犯了什么隐疾,时而双手抱头,时而如兽类四肢府身于地,时而又站于我面前,浑身颤抖无法言语,象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若在往日,任谁一副白毛遍布,利甲突出的双手拉住我,我必会唯恐避之而不及,今日反倒并不厌弃,大约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吧。
“普天之下,知其野心者,没想到还有一人,可惜,你我都困于这深宫中,不能有所作为。” 我猛然将手从海王的手中抽出。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你我虽然不同道,却是同病相怜,只叹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神皆难度?你因阿娇被囚于此,我因安王被困于此。今世有缘,来世再见。保重!”
说罢冲海王露出一个绝决的笑容,便头也不回离开了铁牢。只听身后那海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中狼嚎般地哭诉道:“月儿……你不可如此,月儿,你等我,你要相信我,我一定寻得那落日弓回来救你,你要等我,月儿,我求求你,你不能嫁与那人……”凄凉的狼嚎夹杂着月儿的名字,久久地回荡在清冷阴暗的终极宫中与那满宫中火红鲜艳的彩绸格格不入。
我拐过几道长廊,便再也听不见海王嘶心裂肺地哭诉。那时,我想不明白,我与禺疆大婚,他如何会肝肠寸断?难不成同我误会他为海雒笙一样,误把我当成了他的阿娇?我冷笑了两声,抹干了泪,转身方回到寝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