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陵国顺德三十三年三月初九。
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朵开得绚烂,山脚下炊烟袅袅,身着腚蓝色棉布夹袄的少年少女一人牵着一匹马儿穿行在田间地头。
“明儿就能开镰了,再等下去怕是来不及,后头收的得倒在地里头了。”
“那我一会儿去跟魏叔说一声,明儿营里休沐,喊一嗓子,保管人多,只要你舍得羊,就你这六百亩地,怕是不够人收一日的。”
少女笑眯了眼道:“那你去喊一嗓子,羊管够。”
魏子熙和十三妹,不应该叫萧淙砺,原本喜爱晋衣的两人,此刻都换上了方便干活的短打,萧淙砺脸上的痘痘早已不见踪影,可能是抽条抽得晚,半年的功夫就报复性的长成了大高个,整日里在牧场打马驰骋风吹日晒,皮肤泛起了健康的小麦色,身材也是魁梧壮硕,哪还有半分十三妹曾经的模样。倒是魏子熙,还是那个平板小矮子,三脚猫的功夫在家中随时能成为被群嘲的对象,因着个子小,哪怕是骑马都只能挑那最温顺的小马驹在山野间晃悠。
“小东家,小东家。”远远一人打马而来。
“就知道您在田地里,家属楼那边都齐整了,那光伏板怎么弄?”来人叫董小峰,是去年四公主带人出山时举荐来的匠人,家里人都没了,只剩一个姑姑相依为命,便跟着来了魏子熙这头的庄子。
那一批来了有将近四千多人,大多都失诂,除了会盖屋子的董小峰一行,还有打铁的李癞子一行,木匠沈永全一行,以前开窑口烧瓷器的李平一大家子,还有林六一行的猎户,和屠户万银根一行,因是在山里居住时就已知道了个人特长,所以在出山时便问了个人意愿,回乡也没有恒产的人,愿意来的便都来了。
这头因为离着军营近,又是在西州的最西边的连绵缓坡,土地没什么肥力,因着整体地势高,大河支流都到不了这头,所以只是连片的荒山,春夏还好些,雪水融化下来再有些雨水,也还能生些绿意,到了秋冬季节,便只能见着满山的黄土,西北风一刮,眼睛都不大睁得开,只靠着打得六十米的深井和雪山融化下来的溪流勉强供水。
就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被魏子熙圈了一百二十顷地,只花了一万两千两银子,天陵朝对农田有禁令,登记的农田是不允许进行粮食以外的其他出产的,哪怕是种菜都不行,要考虑放牧和经济型作物的发展,还是便宜的荒地更合适。
连着丘陵山包,圈了一大片用以放牧,年前只来得及将山下水源最充沛的六百亩地开荒种上了冬小麦,大多精力都投在了窑口和作坊的基建上,其他地方便是满满当当的覆盖了紫花苜蓿和巨菌草,春日一来,将土地铺盖了一片绿紫相间,紫花苜宿是上好的青饲,耐寒耐旱,在这地方薄薄的附上整片,便能放马牧羊,而巨菌草除了做青饲,更能做干饲,随割随长,能长到两层楼那么高,到了秋冬里更是很能顶用。
“你去大库房拉去铺上,记得把内接口的地方做好防水。”
“好嘞。”董小峰得了准信就离去了,要说不说专业的事找对口的人呢,那些陶瓷马桶浴缸下水管道啥的李平一看就明白了,跟李癞子和沈永全一商量,弄了模具咔咔就给整出来了,加上这董晓峰也是脑子灵活的,看着那图纸,盖屋啥的都不用魏子熙操心。
毕竟还是基础工作上面做改进措施方便,不用从头开始学,只是在现有基础上更新方式,遇到机灵的就能举一反三,这几人就是机灵又有悟性的,也是为啥这几人能提起来管事的原因。
萧淙砺急着要去军营,便催促着送魏子熙回家,转头去找林六交代杀羊后,才打马往军营去。
家是去年买了地之后建的大三进四合院,跟着老太太一起来的宋嬷嬷非常坚持这件事情,这地方也没啥风景,不说行宫楼阁了,四合院的规制是底线,那也没法子,只能咬咬牙整了。
前院除了各处管事回事的议事大厅以外,就住着萧淙砺和魏南熙,厨房这些都在二进院,里头还住着魏原两口子和眉娘子和四位福寿宫的姑姑,后院就住着老太太和魏子熙,还有宋嬷嬷,就这么简单几个人,却也不能丢了三进院的规制,不得不服气宋嬷嬷的坚持。
“华亭姑姑,云桂姑姑,明儿开镰。”
“明儿?”
“嗯呐!”
“行,那我一会儿招呼人。”
“行,那我一会儿收拾菜。”
“诶!”
“眉姑姑,明儿作坊歇休沐,一会儿您使人将那熬奶粉的大锅腾出来煮羊,十三去军营招呼人过来收麦子了。”
“那得杀多少羊啊!个败家的。”老太太贼心疼,插话道。
“太嬢嬢,得紧着收,早点收完了好,不然那麦子得倒地头了,长得可好了。”老太太撇撇嘴,并不想接受。
“太嬢嬢,我娘呢?”
“你娘去使唤人割羊毛去了。”
“哦了,我去水库那头看看进度。”
“要我陪你去不?”
“不用,我腿着去。”
那水库建在最西北的最上游,那头是整个庄子地势最高处,天暖了以后有个化雪流下的小瀑布,在那处依着地势建上大大的水库,就为了续上足够秋日的用水,冬日有雪水,倒也不是最紧缺的,反是秋日里雨水少,山上冷的也早,若是不蓄水,一年到头少两场雨水,那田地里的收成便指望不上了。水库的位置远得很,老太太听她说腿着去,便知她懒得花力气,必是闪过去的,便也不管,继续跟宋嬷嬷挑要置办衣衫的料子。
去年年中收复西州以后,裴景带军回京,西州边防用竹竿搭建后浇筑水泥,水泥浇筑完,又将竹竿取出浇筑铁水,是以,永固关城防是现在所有边防中最坚固的一座。
因着吃空饷的问题,永固关重新打散整编,只留三万驻军,天陵国其他边防处也开始浇筑关隘,缩减驻军编制,边军缩减,兵部的众臣一片反对之声。
解决方案便是,十八洲各设一个兵马司,每州兵马司屯兵十万,用以征兵训练及灵活调军,各州府每年征兵一次,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皆可征召入伍,但凡征召者,需查祖上六代户籍且无不良记录,一旦入军,每年年俸二两,三年后退伍,表现优异者,可编入京机大营,退伍者,亦可优先编入各州府县兵吏,对于贫苦人家的少年郎而言,征召入伍不一定能建功立业,倒是不难捧上个铁饭碗。
兵部不说话了,户部众臣又开始哭穷,于是又提出解决方案,屯兵与屯田共同推进,原本,朝中六部很多职能便多有交叉,工部因着各地浇筑城防和英雄陵文候陵的建设,侍郎员外郎佥事几乎倾巢而出了,本就人手不足,这样一来,屯田的用人压力被分担,一时间倒也没有意见,户部一算账,原本工部用来屯田的徭役费用省下一大笔贴补到兵部屯兵,划得来,便也不再多话。
整个天陵国,正规军从一百二十万裁撤到仅剩八十万,而兵马司预备役则达一百八十万之数,除了东海水军,其他内陆的军队算是全数的动了一动,这一连串的调整,让朝中文武大臣皆是应接不暇,看似谁都没有吃亏,却也都实实在在的被削了权。
觉得哪里不对时,又有了新政策,京机大营所有军士等级提升一级,以一个总旗校尉为单位,轮流下到地方州府军营巡察,这下,大家都没话说了,毕竟贵族子弟也不是都有从文的天赋,谁家没几个在京机大营混资历的,这样倒好像也挺好的。
顺德帝每日都笑眯眯的高坐朝堂,只是这笑容底下是冷是热,却是难以让人探知。
而此时,永固关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五万户方同,而魏原现在已经是五千户总旗校尉,魏南熙则是小旗千户。
这是顺德帝在封赏张翔为户部六品佥事的时候一起封赏的。
张翔作为户部六品佥事,只有资格上逢三六九的大朝会,即便如此,却也须得常驻京城,管着京城的铺子,魏家的庄子,除了之前江边做库房的小庄子周边又买了一千二百亩用作马场和周转库房以外,其他都变卖了,陆陆续续换成铺面,经营着连锁的丰收土产和璇玑阁。
西州这摊子事,则是交给张翔的儿子张新华帮着张罗。
江南张家举家搬迁到了泰阳府,买了田庄,开了水运镖局,建了库房,泰阳府是江南水路往津西水路的交汇处,亦是船运重城,因着家里现在往返西州已是常态,所以便举家搬迁过来,从津西水路往东,则能直达东海海港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