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假装漫不经心，其实耳朵竖得老高。
这个嬉皮笑脸的余砚文，看他在杨晓羽面前的反应，大致可以推断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一挂的。一开始不装个黑脸，恐怕嘴里难有实话。
交谈下来，其实事情很简单，余砚文想找人，姜亦想找地图，而这张地图就在这个人手里。
姜亦质疑：“你说什么我就信啊？谁知道你是不是框我，万一人找到了，图不在呢？”
那眼神，就像在提醒：今天中午你就框过我一次，什么喝多了什么钱都留给了拉人力车的老爷爷，全是放屁。
“怎么可能，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妈那么对我，一半原因是我自己不争气，还有一半原因就是因为我把我们家的传家之宝送给别人了。那件传家之宝，就是你在找的那张地图！”
姜亦略侧了身，问：“你家的？”
“嗯，你对那张地图感兴趣，那肯定知道很多人都在找。不光我们这，我妈他们全国各地都托了人在找，包括生意上的朋友，还有别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灰色地带的人。”
姜亦嗯了一下，这话倒是真的。
余砚文神色一本正经，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他说：“地图是我送给小洁的，她是我女朋友，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感情一直很好，本来大学毕业后我们就会一起开一家设计公司的。可是我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说什么门不当户不对，其实都是假的，小洁家里条件不比我家差，我知道她就是单纯不喜欢小洁。”
“我妈逼我分手，我不肯。她又去找小洁，去找小洁的家里人。我妈说话很难听的，做人又强势，小洁家里人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那段时间，小洁几乎天天哭，天天不开心，我真的恨死我妈了！”
余砚文长叹一口气，就算是说起“恨死她了”这样的话语的时候，也是柔糯的，不带脏字的。
“所以，去年，小洁忍不住和我提了分手。然后……割腕自杀了。”
姜亦心里一惊。
“我拍照很好看的，小洁最喜欢我给她拍的照片。可是没想到，这辈子，那么长的以后，我都再也见不到她了，我都只能在照片里……”
他哽咽了几次，声音打颤，像是冬天室外那些冰柱下头滴下来的水，滴答滴答，冷冷的，不知道下一滴会在什么时候滴下来，也不知道滴到什么时候，冰柱就会化掉。
“所以我就天天喝酒，天天找女人，把自己灌醉，让自己像一滩烂泥。”余砚文的语气比冰柱还冷，“没错，我就是要报复。反正事情也发生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死了也不要紧，真的不要紧。无所谓。要是做人真的有下辈子，不要发财，不要生在富贵人家，有一个真正的知心爱人，就远好过现在的日子。”
姜亦倒吸一口凉气，看他的眼神也很冷。
大概是察觉到了不那么友善的目光，余砚文解释：“不是真的找女人，假的，做做样子，来气我妈。”
“说到底，小洁会自杀，都怪她！我真的恨死她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吃饭她骂我胖，我不吃她说我摆脸色；我不说话她问我是不是在生闷气，我说话她又嫌我多说多错。我出门遇到谁都要问好不然就是没礼貌，我不能说脏话不然就是没教养；我喝酒她一杯一杯的数，我睡觉打呼噜不行，我吃完饭剔牙要嫌我难看，我上大学你她都派人左打听右监听。”
“很多人都羡慕我是富二代，呵，有什么意思，真不如路边的野狗。我把地图送给小洁，还不是她逼我的，我就是要做一点出格的事情，我就是要把她的宝物送出去！”
这一刻，仿若有白茫茫的雾气笼罩四周，余砚文像一只奇怪的小狗在空谷里狂奔，踏进河水里，低声呜咽。
姜亦脊背上爬起道道凉气，不甚唏嘘。
她心里也很难过，但是同情归同情，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所以，你想让我去找一个，已经自杀去世的人？”
“不是的！”余砚文眼皮慢慢掀起，掀出森冷的光，“我一开始也以为小洁真的走了，因为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很不好，我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葬礼也没能参加。”
“可是后来就渐渐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了……”话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姜亦下意识问了句：“什么事不对劲了？”
可能是在恢复情绪，也可能是在理清思绪。再开口时，他声音明显不那么哽咽了。“很多事情，很多。他们家突然在生意场上针对我们家，闹得很僵，后来派人围堵我对付我，这些都能理解，毕竟，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件事是一定要血债血偿的。”
“怪就怪在，后来有一次，他们家的人路上遇到我，把我狠狠揍了一顿，隐约中我听见他们问我一些古怪的问题，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被打得意识模糊出现幻觉了。”
***
“那张地图，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世世代代传下来，说是里面藏着神仙，要好好供奉起来。所以起先，地图丢了这件事，我女儿她没敢告诉我，一直到了瞒不下去的那天，才来找我。”
在杨洪江的讲述里，于朗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杨洪江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杨晓羽，所以在女儿出嫁的那天，这张祖传的地图就被当做嫁妆由女儿杨晓羽带去了贵州。
那次也巧，盛夏夜，暴雨，河面水位高涨。杨晓羽后院那间佛堂，临河，被前所未有的洪水冲破了屋门，洪水滔天，木柜浸了一大半在水里头。等几天后水位退去，整理晾晒物品的时候，才发现出了大事。
家里祖传的那张地图，被水浸透，一拿，居然就碎了！
杨晓羽从小就知道，那张地图是有些邪性的成分在里头的，不惧水火刀枪不入。小时候她不信，还专门试过，一试才发现传言都是真的。
眼下，却碎了？
她当机立断，反应过来这是被人偷天换日掉了包了。再想，别墅区保安众多，家院里四处监控，柜门上的锁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那必然就不是进了小偷。
况且，小偷入室，偷了就走便是，怎么还会放一张假的在里面。
所以她断定，做这件事情的，不是外贼，而是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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