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孩子们都睡了,我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子毅的那撮白发扎在我眼里,也扎在我心上,他老了,真的老了,无论他外表看上去如何,都是奔五十的人了。
心里一阵疼痛,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个新存的号码。
“想我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我瞬间泪崩。
我哽咽着轻轻叫了一声:“子毅。”
对面顿了一下,轻轻地回答:“珊珊,我是张亨利。”
张亨利!这三个字像一个炮仗,一下子惊走了我的温情,点燃了我的怒火!他还在骗我,还在装神弄鬼。
“去你大爷的,我不认识张亨利!”我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铃声马上便响起,是他。我挂断,他又打过来,我又挂断,他坚持不懈地打,我怕吵醒瓜瓜便干脆关机。
凌晨两点钟,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我披衣服下楼。我嫂子也醒了,正打着哈欠,揉着眼睛。
“这大半夜的,啥人啊?不会是打劫的吧?你看清楚了再开门。”嫂子拉住我嘱咐。
我点点头,隔着门问了一声:“谁?”
“珊珊,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这家伙!我不接他的电话,他干脆就大半夜地找上门来了。刚想挤兑他几句,突然觉得他的声音不对,似乎透着痛楚和虚弱。
我连忙打开门,只见他靠在门口的廊柱上,脸色蜡黄,额角上都是汗珠。
“你怎么了?”我问。
“晚上喝了点儿酒,可能是胃出血。”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说。
我凑近一闻,好大的酒气。连忙扶着他在门廊的椅子上坐下,回屋换了件衣服,便把这个长手长脚的男人塞进车子后座,驾车去往医院。
“珊珊,谢谢你。”他歪在后排座椅上有气无力地说。
我听着他的声音心疼地抱怨着:“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自己胃不好不知道吗?因为喝酒胃出血都几次了?你不要命了?”
一阵带着酒味的热气喷在我耳侧,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后排坐凑了过来。“你,心疼了?”那声音虚弱中还带着醉意,听着就让人火大。
我忍不住生气,问:“你干嘛不打000叫救护车?”
“我不会说英语,再说救护车哪有你来的快?”他说着便伸手胡乱地摸我的脖子。
我拍掉他的手,怒斥着:“你不要命了?老实在后面躺着,我开车呢!”
他收回了手,乖乖地坐回了后座,不再发出任何动静。我在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他就那样闭着眼歪在座位上,昏暗的光线下脸色苍白得可怕。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子毅,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强大的,充满力量的。
这样虚弱而没有声息的子毅,让我心慌。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子毅。”
“嗯,”身后传来他的一声闷哼,“叫我亨利。”
我的火气再一次被他激起,愤怒地一踩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到了医院,我去给他登记,翻出他的证件,才无可奈何地在信息栏填上“Henry Zhang”,年龄也比真实的小了两岁,生日也由处女座变成了天平座。
一番处理,护士给子毅输上了液,他已经疲累地睡了。我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守着他。他的呼吸很平稳,像个孩子。我伸手想抚抚他的脸,可是看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又缩了回来。两年多,他一点点消息都不给我,瞒得我好苦,我心里恨得难受,可看着这个活生生的男人又觉得心里酸酸软软。就这样爱一阵,恨一阵,心也松一阵紧一阵,纠纠结结地终于歪在陪护椅上睡着了。
早晨我醒来时,护士正好进来量体温。看见我笑了笑,说:“张太太,血已经止住了,体温和血压都正常。”
我听到张太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了几秒。
护士也愣了一下,连忙问:“你不是他的太太吗?”
“哦,我是他的太太。”我连忙回答。
护士笑了笑说:“等一下医生会过来,如果有什么需要请按铃。”说完便离开了。
护士出去了,子毅转过脸问我:“你们说什么了?”
我这才想起来这家伙听不懂英语,便回答:“她说你死不了,放心吧。”
“我怎么听见她还说张太太了。”他皱着眉头问。
耳朵还挺好使!我笑了笑回答:“她问我是不是你太太,我说我不是,是你的邻居。”
子毅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出血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便出院了。婷婷知道子毅病了,竟然从国内飞了过来,和我一起接他出院。
本来我想把他送回他家,但是他又赖皮赖脸地蹭到了我家。想着他病刚好,饮食上要吃些营养且好消化的,怕他照顾不好自己,便也没赶他走。
我嫂子一早就给钟点保姆放了假,亲手准备好了餐食。晚饭时,子毅的这些孩子们,加上扬扬,还有我们三个大人,满满登登地坐了一桌子。
我心里头暖洋洋的,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低头喂瓜瓜吃小面条,又给豆豆夹菜,就是不搭理他。
再看人家,一脸幸福地坐在两个闺女中间,不时地和这个说一句,和那个笑一笑,也用不着我搭理。
我看着面前的这三只,婷婷过了年就二十一了,已经是大姑娘了,和她的母亲长得一样漂亮,又多了几分温婉,这样的女孩子一定很受欢迎。妞妞和从前的子毅是那么像,同样的眉眼,同样的下巴,让我越看张亨利的这张脸越生气。
一顿饭,他们父女三个说说笑笑,就连扬扬和我嫂子也都去凑趣儿,没人理我。只有豆豆乖乖地坐在我身旁,不和他们说话。我心中叹息,这孩子心还是向着我的,没白疼他。后来我才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豆豆不说话,那是因为他听不懂复杂的中文,更不会说!
吃过晚饭,我也不收拾,抱着瓜瓜准备上楼去。可那小没良心的竟然在我怀里使劲儿挣扎,吭吭唧唧地伸着小胳膊找他爸!
我生气地把他塞到那个男人怀里,又对坐在一边的豆豆说:“豆豆,跟妈妈上楼!”豆豆看了看我,一扭头跑去帮我嫂子洗碗了!
竟然没有一个人站我这边的,真的如我嫂子说的,我已经自决于人民了!
心里憋着气,我一扭身便回了楼上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