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
“夫人,叶姨娘今日——”
叶姨娘身形一僵,跌倒在土地上。
萧氏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施下责罚,她只是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径直向主院里走去。
周妈妈一行人紧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叶姨娘仍然委顿在地,透过朦胧的泪眼注视着萧氏一行人的离去。
“咚——”,大门在她眼前重重关上。
直到这时,叶姨娘才确定了自己今日的好运。
萧氏和以往不一样了,比起昔日的责打与辱骂,不耐烦明显要好上一百万倍。
可叶姨娘既不知道萧氏变化的原因,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否会持久。
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尽快站起来,尽早离开这里。
如果,要是令萧氏手下的人看见自己仍然停留在这里……
叶姨娘微微颤抖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小小院落跑去。
手中仍无意识地抓着那一副耳环,那一副在泥土中滚过、却仍清亮如旧的耳环。
此刻萧氏已经走到那一扇禁闭的房门前,里面有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传来。
“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侯府养你们又有什么用!”
程修愠怒的声音,震耳欲聋。
那声音与他昔日温文儒雅、令她少女时期倾心不已的声音截然不同。
门打开了,或者说门被砸飞了。
一个长相清秀、楚楚动人的少女,从门里飞了出来。
她重重落在地上,落在萧氏一行面前。
周妈妈率先上前一步,骂道。
“你个小浪蹄子!”
萧氏略一抬手制止了她,她弯下腰,用指尖轻轻抬起少女素白的小脸。
那少女约莫只有十三四岁大,正是豆蔻年华楚楚动人的年纪。
眼泪犹在她睁大的眼眶周围,打转着。
可那张白净的小脸上,落下一道硕大的红痕,那是男人巴掌的痕迹。
周妈妈锁了眉,对萧氏耳语道。
“这是原本在书房伺候的采薇,原来看着她老实,现在看来还是个勾引男人的小狐狸精——”
嫉妒如同乌云一般升腾起来,萧氏昔日美丽动人、如今逐渐沧桑的面容扭曲了。
采薇知道,现在自己在劫难逃。
夫人向来多疑又善妒,可无论她怎样遮掩她的容貌,侯爷还是瞧上了她。
本来以为自己与侯爷虚以委蛇,还能够暂时苟且偷生一段时间。
可是侯爷喜怒无常,现在又为流民所伤,将自己驱逐出书房,正好落在夫人手里。
采薇当机立断,她重重跪在地上。
随即几步膝行爬到萧氏跟前,抱住萧氏的小腿大哭道。
“夫人,奴婢知错了,是奴婢鬼迷心窍,求求您饶奴婢一命——”
众所周知,萧氏第一讨厌别人勾引老爷,第二厌恶别人悖逆她。
如今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采薇已经不幸完全触犯了第一条。
采薇知道,唯有完全伏低做小、抛弃一切尊严,自己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萧氏高高扬起了巴掌,还未落下。
“真是一群贱货!整天什么都不干,还整天装那个冰清玉洁的样子!我就受了伤你们都当我死了不成!”
程修凌乱而又尖利的呵斥声响起,接着又一阵可怕的碎裂声响起。
显然,又有一大堆昔日珍贵无比的古器珍玩被无情地扔在地上。
程修完全不可控制的愤怒与焦躁,仍在继续。
“这府里就一个有用的都没有,连这一点小伤都治不好!”
一串极为可怕的、连市井上最粗俗的小厮都可能说不出口的脏话,从这位侯爷口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大有连绵不绝之势。
周妈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
“夫人——”
此时,萧氏已经完全顾不上地上楚楚可怜、完全不敢动弹的采薇。
她失神般地向前走了一步,而屋内不堪入耳的咒骂仍在继续。
“这样的伤都没办法治好,养你们有个屁用!这样一点小伤!”
是的,这样一点小伤。
当广阳侯爷被刺伤的消息传来,萧氏大为担忧。
可当她看到侯爷肩膀上那小小的一道划痕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此后萧氏忙于管理家务,安抚侯府众人,多少对侯爷的心理和生理健康有所忽略。
在来侯府主院之前,她其实对侯爷近些年来越来越暴躁的脾气有所预料。
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如今这样的情景与画面,就为了那一点点小伤他竟然会变成这样。
萧氏,萧柔微是在十四岁时,第一次遇到程修。
她是翰林院祭酒萧兆英之嫡长女,可父亲宠爱侍妾卫氏到近乎于宠妾灭妻的程度。
嫡妻邹氏屋内所有好的珍玩宝物,卫氏都要有。
萧兆英也理所应当地将所有美丽的事物,赠予了卫氏。
哪怕萧兆英之所以成为翰林院祭酒,是受了岳父首辅邹顺海老大人的提拔。
萧柔微始终记得,自己幼时的无忧无虑与父母的恩爱缠绵。
那时萧兆英并没有纳妾,日日与邹氏待在一处吟诗作赋。
首辅大人因此认为自己看对了人,极力提拔女婿,将自己的政治资源也拱手相让。
萧兆英也与邹氏愈加恩爱,哪怕邹氏很晚才生出儿子,萧兆英也依旧对她十分宠爱。
自萧柔微出生之后,她便一直集万众瞩目为一身。
她从来都是最为骄傲于自己的嫡长女身份的,而萧兆英也告诉她。
“你是我妻子的孩子,你是我的掌上明珠。”
萧柔微八岁那年,外祖父因病去世,在那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萧兆英来邹氏院子的时候越来越少,在烟花之地流连的次数越来越多。
即使她生了重病邹氏想要找大夫,他也不会过去看一眼。
萧柔微一直记得,寒冬腊月,母亲带着她跪在主院门前请罪。
那一夜很冷,水可以瞬间结成冰。
而炉火温暖的书房里,萧兆英与新纳的姨娘卫氏吟诗作赋、诗酒相贺,就像他曾经和母亲一起泼茶赌酒的那样。
母亲和她在主院外跪了整整一夜,而萧兆英却始终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