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张虎上前一步行了个礼,低声道。
“主子,公子,二公子带来了。”
那个看不清样子的男人点了点头,挥挥手就让张虎下去了。
程志远虽然胆子大,但这种晦暗不明的场合到底有些吓人。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张虎的衣袖,自己却没注意,还盯着他哥看呢。
张虎想直接推门就走,但衣袖还在程志远的手中。
他脸上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拍了拍程志远的手,低声道。
“别怕,我在外面候着。”
程志远本想说我哥也在这里,我有什么可怕的?
可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正攥着人家的袖口。
他悻悻地松开手,觉得真是奇怪。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地抓住张虎,而不是选择相信自己哥哥呢?
没等程志远想出个头绪,程清之便开口了。
“坐吧,志远。”
“哗——”,一盆盐水兜头浇下。
陆瑾因为伤口被盐水冲刷而产生的剧痛勉强张开双眼,神智等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他正被绑在型架上,上半身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口。
有在战场上留下的,还有被捕后新增的。
那些伤口无一例外皮肉外翻,因为盐水而开始泛白。
有几处过深的刀伤甚至已经开始腐烂,模糊不堪。
殷和坐在不远处悠闲地喝茶,陆瑾扫了一眼就知道,是顶级的黄山毛峰,宫里那位的最爱。
“陆瑾,你老爹怎么把你放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那日封拯攻城后在城中转悠的,是不是你?”
陆瑾的嗓音嘶哑,像是大吼了三天三夜,声带被极力地拉扯过,发出的声音难听刺耳。
但他问得很清楚,于是殷和笑着点点头,表示正是自己。
“为什么来陇城?”
陆瑾紧跟着问。
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伤口发炎加之之前的冥火腾龙让陆瑾迅速发热,整个人被烧得有些眩晕。
殷和自然不会给他用任何退热的药物,这样烧下去陆瑾非得把脑子烧坏不可。
要是持续不用药,命丢了也不是没可能。
他垂着头,只抬着眼皮凶狠地盯着面前悠然自得地喝茶的殷和。
殷和似乎真的回忆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回答。
“哦,那次啊。只是想进去欣赏一下东延人家破人亡的惨状罢了。看了之后果真精彩,哭丧的哭丧,自杀的自杀。很是热闹啊,陆公子。”
陆瑾双拳紧握,浑身的肌肉都因为殷和泯灭人性的回答而绷紧。
“说来陆公子还没有回答我,陆筠那个老匹夫怎么把你给放出来了?”
殷和似乎对东延的朝堂一清二楚,不仅知道他是陆瑾,还知道他是陆筠最宠爱的儿子。
殷和虽然人在北宣,但东延的情报对他来说也跟自家的一样清楚。
陆瑾依然没有答话,像是昏死过去了,但殷和知道他没有。
“好吧,让我猜猜,是陆筠的老婆……温夫人搞的鬼?”
殷和说是猜,但语气十分笃定,压根就是十拿九稳。
陆瑾皱了下眉头,他是陆筠的儿子这一点也不算什么难打听的秘密。
但自己因为温氏作祟而被扔到鹰脊河一事,是为家丑保密。
就算是东延的人也不可能轻易知道,而远在北宣的殷和又是怎么知晓的?
殷和的暗桩,究竟安插到多深了?陆瑾不寒而栗。
殷和却是没注意到陆瑾的异常似的,依旧自顾自地翘着二郎腿喝茶,甚至心情颇好地哼起一支难听的小曲。
陆瑾被他哼得心情烦躁,这什么破调子,简直魔音入耳!
等他终于哼够了,东延境内寻常人绝不能喝到的茶也喝完了,才终于又开口。
只不过这次他开口,倒是比先前更认真了些。
然而陆瑾却是被他问的一头雾水,殷和问——
“程家的大公子,程清之,你认识吗?”
程清之?那个养在宫中的病秧子?
陆瑾心里的怀疑更甚,殷和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单纯的“知道”程清之,并不令人奇怪。
奇怪的是,殷和竟然在此时此刻提及这个人。
殷和仍然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似乎刚才的这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陆瑾却不得不产生警惕,他开始仔细回忆起京城的广阳侯府程家与他家里的子女。
京城里的世家大族一向表面光风霁月,而内里藏污纳垢。
男人各个贪婪好色又稀里糊涂,女人则不得不用尽手段保全自己。
他陆家堂堂镇国大将军府便是如此,广阳侯府程家更不可能有例外。
想到父亲的糊涂与嫡母的狠毒,陆瑾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至于这位程家的大公子,陆瑾至今无缘得见。
程清之自幼在宫中长大,听说皇帝皇后对他多有照顾。
他与三皇子临王赵景鸿自幼一起长大,听闻感情极佳。
但关于他和三皇子,暗地里有一些极其肮脏的传闻流传。
陆瑾不知,殷和询问这个人的原因是什么。
但他也无意随意谈论他人是非,因此沉默不语。
殷和笑吟吟地注视着他,竟不打算直接将这一节略过去。
在他的逼视下,陆瑾不躲不闪,镇定自若。
仿佛他此刻不是在敌国军营,而是在自己并不温馨的小院落。
寂静中,一个小姑娘的形象在陆瑾脑海中弹跳出来。
那是在多年前的上元夜。
那个面上一片灰黑眼睛却晶莹透亮的小丫头微微笑着,向他道谢。
接着,他们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冲散。
他似乎听见,管家嬷嬷大声斥责的声音。
“姑娘你这到处乱跑,毫无礼仪,真是丢了广阳侯府的脸。”
想必,那就是程家的姑娘了……
“陆公子这个表情……是想到什么了吗?”
殷和将那没有一滴茶的杯子颠来颠去,毫无形象地翘起二郎腿。
陆瑾看着这位吊儿郎当的“铁面书生”,一言不发。
他心里对这位看似没有正形的殷和,警惕更甚。
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成为刺向东延国的一把刀。
因此决心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不再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