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覆上薄云,细细白白。
何载阳睡眠不好,加上在医院守了一夜,在外边有点蒙蒙亮的时候,才支撑不住的睡一会儿。
醒来时,小蝶正站着窗边,今天阳光很好,下过雨的天气透着凉爽,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衣摆在风中飘来飘去。
这么看着没没由的心慌,何载阳走过去给她披上外套,“小蝶,怎么起这么早?”
她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窗前的花,过了好久,小蝶才侧过头来,微微笑了笑,一又眼睛大而空亮。
那笑容恍若淡淡的烟。
“阳阳哥哥,我是不是活不长了呀?”她唇间轻轻声吐出,像被风吹落。
姑娘面容素淡褪去了所有鲜活,此刻她笑起来,整个人都生动活泼了起来,像花朵一样鲜艳夺目,眼底却兀的坠下一滴泪,滚烫。
“不会的,我们小蝶那么好,肯定会……”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因为她就用这样充满希翼的眼神凝视着,泪水却一直在流。
“你们都在骗我…”她突然控制不住痛哭出来,她哭的厉害,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生了病,你们都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晓得的,我治不好了,我要死了。”
“我好痛啊,好痛啊,全身痛的快要死掉了……”小蝶整个人都在颤抖,“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我,我还没长大,还没有去读书,为什么啊?”
明明是烈日,何载阳却感觉到寒冷,一丝一缕往身体里钻。
小蝶死死攥着他的手,好像是拉着最后一根稻草那样用力:“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啊?我真的好想好想活下去,我还有好多好多愿望没有实现……”
何载阳目光悲哀,声音嘶哑,“不怕。”搂过她的身体,又重复了一遍:“会好起来的。”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何载阳无法回答,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秦野手上拿满了包子油条,小指都还挂着豆浆,门没有关,他吸着腹灵活地从门缝里缩了进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本以为他还在睡觉,结果早已经醒了,坐在床边削着苹果,秦野想说些什么,何载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秦野亦步亦趋的走到床边,放缓了呼吸,他来到桌子旁边,将鸡蛋,包子豆浆摊开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给小蝶掖了掖被子,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看到她眼角挂着的泪珠,放在她头发上的手轻微颤了颤。
“小蝶哭过?”
“嗯。”
秦野顿了一下,又像是自言自语:“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强。”
他环顾了下四周,“贵子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昨晚淋了雨,有点发烧,我就让他先回去了。”何载阳把苹果削成两瓣,递给对方。
秦野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指了指门口,“出去聊?”
何载阳出来时手里提了个袋子,袋子里装好一系列检查单。
他抽出检查单递给秦野,把早上医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明明不是什么拗口的词汇,秦野全都能理解,连在一起却听不明白。
“……还有多久时间?”
“医生说,看病程发作快慢,目前来看情况不算好,最多一年半载,短则两三月。”
已入深夏,阳光一日日强硬起来,但秦野却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猛的打了个寒颤,他低头仔细地把检查报告叠好,放入袋子里。
医院洁白的楼壁上,充满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两人都沉默着,不约而同的看着窗外,午后阳光照射着两棵海棠树,一根晾衣绳拴在两棵树上,洗好的衣服在微风中摇曳,往下滴着水。
病房里突然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秦野一怔,巨大恐慌袭来,推开门,只看见小蝶嘴里叼着包子,曲膝单臂抱着坐在病床上,另一只腿啷当着晃来晃去,手指揪扯着输液管,地上洒了一滩淡黄色的牛奶。
看到秦野进来,小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用脚尖点了点地上,“手上没劲,不小心打翻了。”
何载阳没有进去,他站在门口,目光放远,遥遥望见一个身影,心脏徒然一跳,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躲到了拐角。
走来的是个极妩媚的女人,脸上带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勾人的媚意,玉白的一张脸涂上了浓妆,画着红唇,眉目光华流转,似拢了半世烟雨,眼角一荡,生出潋滟水光。
梅秋月随手将烟按灭丢进垃圾桶里,倚在门边,吹了声口哨:“唉哟,真是个小可怜儿,来让姐姐抱抱。”
还没等抱到,半截被秦野拦了下,他指指小蝶的手:“在输液,小心点。”
手机亮了下,他打开看了眼,是何载阳,发的消息很简单:我有点事,先回去了,你照顾好小蝶。
梅秋月瞥了一眼,拢了拢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发:“算他懂事,知道自己碍眼,走了也好。”
小蝶呆呆的看着她,被梅秋月身上浓重的香水味熏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秦野没回,皱着眉看着手机屏幕,半晌才生生吐出几个字:“别在小蝶面前说这些。”
她轻嗤了声,到底没再说什么,从包里拿出几本童话书来,眨了眨眼,眉眼舒展开,“知道你在医院里无聊,看梅姐姐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小蝶哇的一声惊呼,将书拥在怀里,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谢谢梅姐姐。”她侧身抱住对方,头埋进颈窝,像只小动物,蹭了蹭,“梅姐姐最好了。”
梅秋月笑眯眯的,向秦野挑了挑眉,他长叹了口气,认命的去外面拿拖把,打扫地上的污渍。
另一边,何载阳从医院出来后又坐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所精神病院,建在郊外,四周都是高耸的墙壁,顶端缠绕着通电的铁丝。
门口的保安认识他,打了个招呼就放了进去。
一名医生走过来,友好的向他点了点头,翻了翻手里的记录,“我们刚给他打了镇定剂,现在去看看吗?”
“麻烦您了。”
医院洁白的楼壁上,充满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他一路走过去,那些病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呆滞荒芜的眼里没有半分色彩。
何载阳被带到走廊的尽头,来到一所封闭的房间。
医生拉开门,迎面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江晅躺在病床上,身上被绑着,缠着数不清的管子。
他紧闭着眼,瘦的不成人形,病号服松垮垮搭在身上,眉毛紧皱,嘴巴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