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春,晖江市的三月却依旧犹如冬日一般彻骨寒冷,阴天飘着的绵绵细雨,一滴一滴落入晖江,化作河水的一部分东去。
公交站等三十六路的人很多,林暖阳穿着一件单薄的名牌卫衣,身上早已被雨打湿,她的手里死死捏着一张纸币,和众人一样,她也在等三十六路。
好在原本车上的人不多,公交站的人一拥而上,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抢到一个座位,林暖阳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她把那张捏的皱皱巴巴的纸币使劲往投币口推,但她越是着急,纸币就越和她作对。
司机师父开了车,林暖阳还在和投币口作斗争,在她准备一脚踹上去之前,“滴——”的一声,有人给她刷了卡。
“……谢谢。”林暖阳小声道谢,她的声音很沙哑,像是乌鸦一般不堪入耳,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能够发出的声音,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不过这对她已经不重要了。
“晖江大桥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自己的东西下车。”
车门缓缓开启,林暖阳穿过人群,只有她是在这一站下车的,晖江大桥很长,太长了,长到她看不见尽头,林暖阳摸着栏杆,数到第十八个,停住。
晖江的水很急,大桥上没什么人,林暖阳一只脚翻过了栏杆。
如果她跳下去的话,会不会是解脱?会不会?会不会?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林暖阳心里也大概知道是谁打来的,她掏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是她那毫无血缘的哥哥——秦思阳。
“林暖阳,回家,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你知道后果的。”
林暖阳笑了:“…秦思阳,春天了,晖江的水不会再冷了。”
紧接着,手机被投入了晖江。
如果他真的能够消失就好了。
他是不幸的来源。
是她的噩梦。
林暖阳两只脚都跨过了栏杆,如果她今天跳下去,那明天秦思阳就会上头条新闻,如果这样能够伤害到他的话,也算死而无憾。
她爸是个杀人犯,她妈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勾搭上了秦氏老总,成为他的情人,秦枫也是个痴情种,真就乐意吊死在陈雪年那棵树上,所以,秦思阳叫她拖油瓶。
秦思阳,年轻有为,长得帅,对待下属员工很温柔。
这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
林暖阳只觉得他是疯子,她身上无数的伤痕都是拜他所赐。
他把她的翅膀折断,把她关在笼子里,肆意玩弄着。
她在高考报志愿截止的最后一天才知道自己的志愿被改了,她本想报S市的志愿,结果改到了本地一所普通一本学校。
以她的成绩来说,她能上更好的学校。
她,飞不出晖江市。
肚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三月的风实在是太冷了,让她觉得这依旧是冬天。
这个冬天太长了,让她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张开了双臂,闭起双眼,想象自己是一只白鸟。
“……要在这里死的话,这儿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身后传来一个陌生而又冷静的声音,林暖阳转头,面前这个人有些眼熟。
少年走到她的身旁,指了指桥下平静的湖面:“晖江的水太冷了,三月不适合。”
“你怎么知道?”林暖阳有些不满。
“我跳过。”
林暖阳愣了一下,少年向她伸出了手:“我给你刷公交卡,可不是让你来这里寻死的,乌鸦小姐。”
乌,乌鸦小姐?!
这是什么昵称?
林暖阳不为所动,少年抓住了她的手腕:“走吧。离开这儿吧。”
“我无处可去。”林暖阳想挣脱开他。
“别那么死板,乌鸦小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你能去的地方,你已经熬过了无数个四季,再坚持坚持,太阳会升起的。”
太阳?她没有太阳,她的太阳早就再也不会升起了。
“好了,听我的,跳了,你绝对会后悔的——”少年一把把她拉入怀中,两人双双倒地,林暖阳趴在少年身上,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嘭咚,嘭咚……
她从他身上起来,十分狼狈,少年扶了扶挂在脖子里的耳机,从地上捡起那把带有笑脸的蓝色的伞,举在她面前:“宋喻,不言而喻的喻,你呢?乌鸦小姐。”
“森林的林,温暖的暖,阳光的阳。”
宋喻笑了:“人和名字差距还挺大。”
林暖阳很想给他一脚:“那你为什么叫我乌鸦小姐?是因为我的声音沙哑,像一只乌鸦吗?”
“咳咳…”宋喻别过头,摸了摸鼻子。
看来是这样没错了。
“你很介意吗?我道歉。”
“我不介意,救命恩人。”
“你对羊肉过敏吗?”
林暖阳摇摇头:“我不挑食。”
最后宋喻带她去了一家开在老旧居民楼里的一家羊杂汤店。
“老板,两碗,一碗葱香菜都要,多加辣,你呢?”宋喻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暖阳。
说实话林暖阳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小吃了,她的一切都是秦思阳安排好的,大到人生理想,小到衣食住行。
“和他一样。”
他们挑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角落,林暖阳这才开始仔细地观察宋喻:米白色的卫衣,上面写着“1990”,脖子里挂着一个白色的耳机,由于淋雨的缘故,他的刘海肆意耷拉在额前,挺拔的鼻子,白皙的皮肤,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是异色瞳,一只瞳孔的颜色像是琥珀一样,另一只是深不见底的黑。
“异色瞳?”
“嗯?嗯,嗯……”宋喻低下头,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眼睛。
“很帅。”
林暖阳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宋喻愣了一下,笑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暖乎乎的羊肉汤出锅了,浓稠的汤汁混合着辣椒的香味,刺激着林暖阳的鼻腔,她用勺子挖起一小口,送入嘴中。
“……好吃。”
“是吧?你要是真跳河了,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羊肉汤了。”
林暖阳搅动着勺子:“我记得在晖江大桥下车的只有我。”
—你是怎么知道我想要轻生的?
“同类相吸的原理懂吗?你上车的时候我就在注意你了,幸好跟上你了。”
她将汤送入口中:“谢谢你。”
“你要真的想谢谢我,就和我做个约定。”
宋喻一手支着下巴,一只手做出了“拉钩”的手势。
“什么约定?”
“我们,都要,努力的活着。不为别的,为自己。”
林暖阳没有犹豫,她把小拇指勾在了宋喻的小拇指上:“好,我们要努力的活着。”
其实她看见了,她不经意间瞥到了宋喻的护腕。
不用过多的猜测,她能猜出来为什么他会戴护腕。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会有和她一样的人,他们在努力的活着。
宋喻是想要留个手机号的,但被林暖阳拒绝了。
她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她不能让秦思阳知道宋喻的存在,否则,他会变得很惨,很惨很惨,林暖阳见证过,所以她知道——
和她牵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不能害他。
“晖江市这么小,我们还会再相见的,到那时,我就把这把伞还给你。”
林暖阳顺走了宋喻的伞,站在晖江大桥那路的公交站,一辆黑色的豪车向她驶来,停下。
秦思阳的助理正在与秦思阳通话,林暖阳把伞护在怀里,窝在副驾驶里。
“……是,找到了,秦总。”
“把她带到公寓。”
最后豪车开到了一个高档小区,宋宸想把她送上楼,被她拒绝了。
“我哪儿也去不了,不会逃的。”
是啊,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电梯停在了十八楼,林暖阳用指纹开了锁。
家门缓缓闭上。
秦思阳早就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戴着银色边框的圆形眼镜,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一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看去——
是林暖阳。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林暖阳知道,他生气了。
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垃圾一样看着她,冰冷,毫无情感,深邃的黑色瞳眸像是黑洞一般,仿佛要把她的灵魂吸走。
“过来,跪下。”
这是命令。
林暖阳看到了摆在客厅角落那根已经抽旧的皮鞭,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我们,都要,努力的活着。”
鞭子落在她身上前,林暖阳突然想起了她和宋喻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