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动车在隧道中无限穿梭，怀表刚到十八点整，隧道顶端的长型白炽灯稳定输出，在列车里投下一道又一道闪烁的光斑。沈梦瑶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又被其他反射光模糊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列车内下起了雪。

突然有人踩在了薄雪上，黑色的影子笼罩了她，轻轻开口，“沈梦瑶。”

沈梦瑶神色一僵，抬头看见刚满十六岁的小屁孩傻傻乎乎，一脸不满的与自己头顶倔强的呆毛作斗争，表情有些不自然，说出的话却小心翼翼，“嗯？这次又怎么了？”

“没什么，”袁一琦说话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句，沈梦瑶小姐，我，袁一琦，你的妹妹，满十六岁了。”

“嗯，还是小孩子。”

“喂！我都十六岁了哎，你怎么能这样！”袁一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头顶的呆毛因为生气弹起，见沈梦瑶没什么安慰的话有些失落，“沈梦瑶，你不能总把我当小孩……也是，你从来就没有正视过我。”

袁一琦垂头丧气地坐在一遍，紧张地自顾自玩着手指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自卑，“我喜欢你哎……可是你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沈梦瑶眼眶通红，开口欲要说些什么，一阵动车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传来，她说了什么自己都听不清，伸手去抓袁一琦却没抓住。梦境世界开始崩塌。

视线模糊中沈梦瑶看向袁一琦，她还坐在原地自顾自地说，自嘲笑起来。

“可是我好像也一直都不知道。”

“哈……”沈梦瑶大口喘息着醒来，浑身粘腻发痒，身边的乘车员紧张兮兮似乎盯着她很久，她回以抱歉地微笑坐好，由于惯性身体不住地向前倾，脖子上的金色怀表嘀嗒个不停，列车马上要到站了。

沈梦瑶敢保证在雨后坐上动车穿过隧道抵达高林是她十八岁之后做过最错误的决定。窗外隐约高楼林立，楼盘依山而建，似乎是拔地而起，蘑菇似的色彩星星点点看不到头。整个城市像一锅装着麻辣香料菌子鸡杂的重庆火锅，蒸汽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沈梦瑶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蒸汽撑得难受，若再不来下一场暴雨，恐怕是病入膏肓，寸步难行。

她并不喜欢如此拥挤的城市，可往日犯下的罪孽日夜凌迟她，若停下脚步她或许会被自己的羞耻心谴责致死。所经之处形状各异的楼房像是米诺骨牌能被一场灾难覆灭，数不尽盘根错节的马路如同沾满胶水的布带滚走了千亿浮沉。视觉上的拥挤使她浑身不自在，像是囚徒困兽身处狭窄的牢笼，皮肤下血管循环的血液黏糊糊的，快要和异样情绪一起回流。

“小姐？您是第一次来高林吗？”小女孩手捧着宣传单，笑得灿烂，“不如去试试旅客专线，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哦。”

“谢谢。”沈梦瑶回道。

旅客专线在高林的环城路上，传单上说绕着整个高林行驶一圈只用花上八九个小时，专线航班是慢速磁悬浮列车，在这座城市忙碌的年轻人鲜少有闲暇时间参观供自己生长的城市，航班上大多是颐养天年的老人和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

沈梦瑶同那些闲人不同，她孤身来到这座城市无心消遣，但步履不停实在让她身心俱疲，况且女孩那句意外之喜的确触到了她心口柔软。

这么多年来她游走四方四处打听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袁一琦和周诗雨的落脚地――高林。

只是该如何面对她们呢？沈梦瑶检完票上车径直走向最后靠窗的座位，她静静地盯着窗外的景色，窗外是高速发展赛博朋克风的新城市，这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新奇，心中的罪恶感被分担一些――就连选择落脚地都要选择陆地森林的寓意域名处，她们的离开原来是因为不喜大大海吗？

三年前她像大海祈愿，若能与她们再次相遇，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洗清罪孽。

初春时沈梦瑶抽空回了一趟思源湾，王奕已经完成高中学业，十八岁的女孩比三年前孤僻许多，眉眼处都是若即若离的冷漠，她回家时王奕正坐在窗户上看海，两脚放在泛黄的空调外机上晃，“姐姐，你回来了呀？”

“嗯…我回来看看你。”沈梦瑶回到这个三年没踏足的旧处，连脚都不知道朝哪儿放，“你想好去哪个城市了吗？”

“想好了。”王奕不冷不热地说。

沈梦瑶没由来的心慌，生怕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消失了，就如同三年前那个夏季，她失魂落魄回到家，看见一地鸡毛，和红着眼眶坐在地上的王奕。

沈梦瑶想，她或许真的足够爱袁一琦，以至于后来有人似她三分，她便慌了神。

“高林，”王奕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满是悲伤，“周诗雨写了封信邮寄给我，她和袁一琦要在高林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