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抢了左山躯壳,跳出圈子,御风方行半晌,便闻得脑后闷雷滚滚,令人胆寒生厌。
回首远眺,后稷大泽内云腾雾聚,黑气团团,如同一张鬼面巨口,似要将周遭一切吞噬干净。
马嘉祺『想是那鬼炁魔王邪功得返,幸而我不曾与冥夜周旋,否则此刻也怕难以脱身了。』
马嘉祺『只可怜大泽中的生灵,半世逍遥,到了却平白无故做了斧下亡魂,如此光景实在可叹。』
马嘉祺恐误了托付,不敢多思,继而御风向西北直行,远远望见一座云遮雾罩的神山。
此山便是符惕之山,山中常年飘雨,只因是江疑神公冶寂无的神府所在。
马嘉祺此番前去大泽,便是受了江疑神的委托。
马嘉祺在公冶寂无的襄助下,从冥夜手中救下钦原族遗孤,那时江疑神便已经托了他一事。
注1:马嘉祺与公冶寂无救下钦原族遗孤苏新皓,此情节见<钦原旧事>(一)~(六),魄斧出世(三)
马嘉祺为还人情,自然应允,待将遗孤安顿好,便会动身前去后稷大泽,暗中保护与冥夜对战之人。
按公冶寂无所言,若与冥夜较量之人身陷险境,定要抢了那人,且不要恋战,只管来符惕之山便是。
进入符惕之山的地界,马嘉祺按下风头,隐入潮湿阴寒的林间,悬起来的心才算是真正落下。
马嘉祺在林间穿行,那些刚硬的楢(yóu)木似有感应,主动避开,让出一条路。
注2:楢木,记载于《山海经·中山经》,是一种木质坚韧刚硬的古树,可做车轮,也可用来取火。
符惕之山是公冶寂无的领地,马嘉祺事成归来,他自然有所察觉,那些古树便是受他神力指引,用来接应马嘉祺的。
马嘉祺顺着楢木中的幽暗通道,行至江疑神紫府门前,仰头看去,只见阶陛上正站着两位上神。
一位便是神府主人,江疑神公冶寂无,而另一位的出现,则让马嘉祺颇感意外,又欣喜不已。
马嘉祺率先向公冶寂无打了个稽首,全了礼数,紧接着小跑几步,转向另一位上神,轻快地唤了一声“师父”。
在江疑神紫府前的另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曾指点过马嘉祺修行道业的天神——陆吾。
自神界平定四海,天神陆吾便解印告归,不再料理神域事务,自请前往槐江山侍弄花草,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眼下公冶寂无居然能说动陆吾,请了他出山,且不说个中缘由,这倒让马嘉祺一解思念师尊的心绪。
至于陆吾为何“激流勇退”,他与公冶寂无一样,见不得神域中愈发投闲置散的风气,故而对天帝的差事 能推则推。
但凡有推托不得的,公冶寂无可让神使敖子逸代为处理,陆吾则不愿拖累马嘉祺,变相护着他,做得更加决绝:
陆吾终日醉酒种花,就连马嘉祺的个得意门生,几次拜访,他都推托不见。
连马嘉祺都难见本尊,天帝也不便找马嘉祺的“麻烦”了。
只可惜陆吾这个徒弟,怀有一腔抱负,从来不知躲是非,偏生又与公冶寂无走得近,稍稍拨弄,便卷进了这场神界浩劫之中。
陆吾对此愤愤不平,恨得牙根痒痒,心中将公冶寂无骂了个遍,但到底是舐犊情深,为了马嘉祺也只好再度出山。
陆吾向马嘉祺点了点头,转向公冶寂无,向他发了话。
陆吾「你个老货,今后若是再有此等凶险的差事,还请打发你自己麾下的人去。」
陆吾「本神的徒弟,你倒使唤的得心应手。」
陆吾此话不假,若冥夜偱路追赶,马嘉祺被绊住了脚,与那鬼炁魔王狭路相遇,恐怕没有半分胜算,根本不可能安全抵达符惕之山。
公冶寂无一番精明,如何不知陆吾想法,但也没打算与他争执,连忙打着哈哈,点头称是。
马嘉祺没有细想,只当陆吾心疼,插了句嘴,打断二人,说自己已将与冥夜相持之人带回,只等二位上神的示下。
公冶寂无闻言,这才收了顽笑,嘱咐马嘉祺随自己一同入殿。
马嘉祺快走两步,正欲跟上,却见一旁的陆吾未有动作,一时又踌躇起来,向他投去困惑的眼神。
只见陆吾淡然一笑,冲马嘉祺扬了扬下把,让他放心跟去就是。
公冶寂无引马嘉祺步入殿内,只见殿中摆着一副琉璃紫晶棺,四周点着长明灯,烟雾弥漫,异香扑鼻。
马嘉祺向棺中瞟了一眼,只见其内宽敞,一侧正躺着一人。
待马嘉祺看清那人样貌,心下吃惊,连忙将视线移开,垂眸向下。
马嘉祺怎么也没想到,安静“睡”在棺内的人,竟是神界至高无上的天帝。
帝尊容颜不可窥探,是而马嘉祺恐逾了礼,才会又如此举动。
公冶寂无并未在意马嘉祺的闪躲,只是催促他尽快将带回的躯壳投入棺中。
马嘉祺闻言,展开袖内乾坤,按公冶寂无的吩咐行事。
公冶寂无见左山躯体已收入棺中,即刻闭棺施法,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琉璃紫晶棺内正邪相悖,二气激荡,混沌一片,连带着棺椁都摇晃起来。
随着公冶寂无法入渐深,棺中清正之气愈盛,最终压倒了邪煞的势头。
马嘉祺立在一旁,却已被棺中的争斗搅乱了神息,只觉得胸中憋闷,有些喘不上气来。
马嘉祺自思,若早知是如此光景,方才他将躯壳投入,就该退出殿内,也不会受这等冲撞了。
就在马嘉祺神思涣散之际,听得耳边传来一句“当心”,眼前旋即闪过白光,紧接着一声巨响,震得他耳鼓作痛。
待白烟散去,头脑恢复清明,马嘉祺这才发觉,方才是公冶寂无在他身前,替他挡掉了来自琉璃棺的冲击。
琉璃棺已然碎裂无存,只有一男子站在烟雾之中,全身未着寸缕,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前胸的伤痕。
公冶寂无抬手一指,一件珠光宝气的褧裳飘然而至,男子稳稳接住,环身披起。
此刻更衣易服的男子,自然是神界帝尊,天帝本人,待他整理得当,马嘉祺赶忙行了礼。
天帝向马嘉祺点了点头,转身询问。
天帝「事情都可办妥了?那鬼炁魔主可返本归元?」
公冶寂无表示安排均已妥当,冥夜与鬼炁魔王二人并不疑他。
原来当日,天帝取左山躯体一用,早已与公冶寂无商定其后诸事:
魄斧重现于世,本就在天道推演之中,故而天帝命公冶寂无前去“推”了一把,将钦原族与磐渊之事透露给鬼炁魔王,以免他因不得法,而作出更多祸来。
鬼炁魔王对神界恨之必深,此番浩劫无可避免,但若只折得几处,将来仍有薪火重燃的机会。
公冶寂无使计,请陆吾出山,将自己的躯体运至符惕之山,究其原因,便是神域已非安身之所。
鬼炁之主持魄斧在手,必定要报当年封印之仇,神界首当其冲,已然是活靶子了。
果不其然,马嘉祺刚刚起身,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雷鸣,如鼓点般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天帝与公冶寂无对视一眼,脸色皆变,快步走出殿宇。
马嘉祺跟随在侧,仰头观望,只见天穹之上硝烟四起,流火不断。
天帝与陆吾见过,又向公冶寂无询问。
天帝「你可曾传吾之意,让诸列正神离开神域,暂避锋芒?」
公冶寂无僵硬地点头,犹豫半晌,神色依旧不佳。
公冶寂无「如今神界人多事杂,层级臃肿,消息传递缓慢也是自然,不曾想竟耽误至此。」
天帝叹了一口气,神色阴郁。
天帝「罢了,神界早已是这般模样,算是自己种因,如今得了果报,也只能撒开手了。」
天帝将手放在胸前,那里涌起一片悲凉,他借着向上远望,眨了眨眼,将心头的失落压了下去。
天帝自然明白,如今已不是为情所困之时。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因果报应一般,对那个神使徒弟左山的亏欠,也只能不做理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