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楚昀到约定地点的时候，穆颜已经在那里等了。
他看了眼时间，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
穆颜看见了他，凝重的表情略微松动。
“想不到你也提早来了。”
“嗯，我一般会比约定时间早一点。”顾楚昀走到她身边，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好，那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穆颜点点头，“这件事涉及到我和一个人的秘密，所以我总是回避你的问题。”
“说实话，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但如果这能让你断了一份念想，认清现实，走好未来的路，那我也不会再遮遮掩掩什么。”
夜风吹乱了头发，也吹散了真相前的迷雾。
穆颜将头发拨至耳后。
故事犹如潺潺江水，绵延，悠长；她的声音犹如生生涛浪，清脆，回响。
顾楚昀离开后，穆阳、我和邻居家的大姐姐柳勉旭在一个清晨搭上了前往长今的车。
亲眼见到的可比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震撼多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地铁、第一次逛大型商场。地铁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快速穿行，商场算下来有八层。
勉旭还给我们买了奶茶。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喝奶茶。
琳琅满目的商品应接不暇。我们会被智能机器人吸引，会在漂亮的洋娃娃面前驻足，会馋着飘香十里的面包和蛋糕。
勉旭是那时村子里为数不多读了大学的女生。她的大学就在这里，因此见多识广，眼界也比我和穆阳开阔的多。一路上，她几乎没有休息，不厌其烦地为我们讲解。
我还记得她的神情。她清点钱数，笑得很开心，自信地冲我们说礼物随便挑，今天她买单。
风不冷，却令穆颜打了个寒战。
我们约好了最后在收银台碰面，勉旭也给我们划分了区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走远。
得了令，我们便散开了。我在货架间穿梭，但看了几圈下来，我没见到什么中意的商品，便找到了勉旭，和她待在了一起。
那时，我的视野中还是偶尔闪过穆阳快活的身影，更多的还是来来往往的人：年轻人的装扮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的展示着个性。
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我和这座城市的差别。
或许吧，离开的念头在我第一次被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没吃没喝的时候就萌芽了。
而那次，那个念头迅速成长，无可抑制在膨胀。
勉旭还在挑自己心仪的化妆品。导购在极力推荐，拉着她看了一样又一样。
穆阳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我想她或许是跑远了，况且我们都是从小野着长大的，她经常自己跑出去玩。我不觉得她会找不着路，便没多虑。
可是等了一会儿，穆阳没有回来。勉旭有些着急，便和我一起去找。
我们找了一圈，又问了附近的工作人员。
我记得清清楚楚，穆阳穿着她的十二岁生日礼物——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顶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工作人员听了描述，只是茫然地摇摇头，并告诉我们可以开广播去找。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刚刚得了空闲的姐姐走了过来，她跟我们说穆阳跟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当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转头去看勉旭，她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我连忙向她解释，然后我们去调了监控，随后报警。
一系列操作下来，勉旭完全崩溃了。她坐在监控室情绪失控地嚎啕大哭。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我只能拍拍她的背，说一些苍白无力的话语。
视频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跟穆阳说了什么，随后穆阳跟她一起进了商场的厕所。再然后就没有见穆阳和那个女人出来了，相反的，两个从未进过厕所的人从厕所里出来。出来后，她们并未回到商场，反而是坐着货梯离开了负一层。
当时的我觉得可疑，立刻指了出来。我们便开始追踪她们，可她们接下来的行为十分正常，买衣服、包包、首饰……最后离开了。
后来我们看清了两人的长相，并不像穆阳和女人。而且两人已经离开监控范围，我们也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在警局度过的。勉旭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可她的脸色出卖了她。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我跟她做了一个交易。
她听完我的要求，第一反应便是拒绝。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她会动心。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有私心，更有着大好前程。
但我不一样。
我在我父母眼里已经烂透了，再烂一点，又有什么所谓呢？
“你的过错，不，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问题，我的失误，我的过错。”
我拍拍勉旭的肩，把头搭在她的肩上。那时的我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还是有一点点够不着。
我把椅子调高了一些，头枕上去刚刚好，很舒服。
“那你呢？你会怎么样？”她的声音有一点发抖。
“我吗？无所谓的。”
“……”
“没事的，姐姐，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是因为我一时任性才导致妹妹走丢的。”我伸手，我的右手牢牢地抓着她的左手，“姐姐，你没有错。”
顾楚昀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穆颜都有些错愕。
“额就是这么多了，后面的话，一直没有找回来，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事了。”
“之所以我一只藏着掖着，一是我答应了勉旭这件事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道真相，这一次我也是提前跟她打了招呼的。再一个就是……”
“穆阳惦记着和你的约定。”
“她在家里等了两周都没有等到你，又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整天心不在焉，老是想着往外跑。”
“我的老家多偏僻啊，那附近连高铁都没有，只有镇上一个车站和一个火车站。”没来由得，穆颜突然感慨了一句，“也算是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吧。”
“穆颜。”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
没有皎洁的月光，路灯也是昏暗的。但她看清楚了他眼里的泪光。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穆颜不知道说什么，愣住了，要说的话也卡在喉咙。
“我只是……有一些感慨。”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在第一次听到穆阳失踪的时候，我怎么可能想到，当年救了我的人，最后成为了‘我’呢……”
“说不定穆阳被好人家带走了呢。虽然最后没有确定，但我一直深信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就是穆阳。说不定呢，她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过上了好日子。”
“但是最后还是给她立了墓碑，不是吗？”
这次轮到穆颜哑口无言了。
“是啊，是死是活，谁知道呢……”顾楚昀低声呢喃，既像在安慰自己，又像在麻痹自己。
“但是，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看来你说的没错。”
“‘只有在谎言的庇佑下，才不会有人受伤。’”
穆颜一头雾水：“呃，我应该没有说过这句话吧……也有可能我说过，记不清楚了。”
“没关系，这不重要。”顾楚昀蓦地笑了一下。
但是真相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哪怕它是带刺的，将我伤的鲜血漓淋。
“罢了罢了。”
“误会也好，痛苦也罢，一切都过去了。”顾楚昀故作释然地摆了摆手，仿佛从未知晓一切。
穆颜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勉旭在那一家商场里找了份销售的工作，我还去见过她好几次。”
“我也曾问过她，问她你不会觉得痛吗？为什么特意选在负一层，那个儿童区。”
“她跟我说，她有三个目的。”
“一是她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制止一切像穆阳一样的事情发生。”
“二是提醒自己那天自己的情绪几近崩溃，但有个小自己七岁的女孩冷静地处理了一切。”
“三是她要眼前的一切时刻提醒她，六年前那个女孩子替她承担了所有错误。”
“勉旭姐姐人很好，说真的，我很感激她。”
“没有她，我估计就是那天在饭店听说的……”
“幼时我的朋友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江水滚滚向前，就像时间从未驻足。
一直揪着过往不放的话，就停滞不前。
无边的黑夜，也是无边的静默。
“穆颜。”顾楚昀又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
“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