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空极高之处可见,山林缤纷各色,几道江河连延。绵绵绿海,而在极目之外往西,风貌突变:一道白练翻涌的大河分割了季节,其右,荒凉黄土,戈壁脊峰耸立,风沙席卷其间。
天府之疆,毗邻中州异域。
穿过百里黄沙,天地模糊,一座雄关盘踞苍沧之间。千山如棋,茫然不知其所以;十年无月,悲夫独来之客。
蜀道山关,城头旗飒不休。
嗒嗒嗒……
城墙内,一片灰蒙蒙的楼巷,街上少人,一队巡卒持着长戈走过一爿酒肆前。
酒旗似是褪了色,深红的布料褪得浅浅一抹不匀的斑粉,风沙扬起间隐隐是“秋山酒居”。
“小二,上酒!”
隔着竹帘,昏晦的右手靠墙角落桌角咚地震响。一个低颔鬓发掩了面容的男人收回手指,便不再说话。
“好嘞,客官稍等,上好的老酒竹叶青马上送来。”.
这年头,往来蜀道城的非恶即侠,但凡有一个好惹的主,都进不来这里。小二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当即赔笑,利落的去返了一躺后厨。
“老胡,三十年的竹叶青端一瓮出来!”
“怎么,又来了滚刀的主?”
“老胡”是后厨的一把手,五大三粗的身体,面容也带着恶煞。此刻正一手按板,一手飞快的随着刀起刀落,七八斤的猪肉分解得干净明白。
“可不是!”
小二也不多说,只俩个字加重了语气,脸色也有了些急躁。
“阿三,端酒来!”
老胡点点头,不动眼神,吩咐道一旁的徒弟。
徒弟继承了师傅的体格,漆黑大脸不苟言笑。阿三转身去了地窖,端了一瓮酒坛交与小二。
小二抹了把汗,急忙接过走了。
“客官,您的酒来了嘞!上好年份的竹叶青!”
剑髯中年人颔首,停叩在半空的右手中指微动,酒碗不急不缓地飞了过去,停在小二面前。
小二眸子缩了缩,僵滞得嘴角一瞬间生动开来:
“客官,小的为您倒酒!”
说话间,小二沉身下盘,扎了半个马步,似蓄力欲发。三息之间,倏地站起,手臂如水中浑绫轻荡一一一挥一收,半人高的酒坛左右移动,滞于双臂之间的间隙飞速旋转。
待重回手中,右手心上稳稳放住。
“客官,酒来了!”
一声低喝,小二手心前倾,酒坛陈封不知何时已不见。一刹那,左手如龙探海珠抓住酒坛封口,悠悠半倾,醇厚甘润的酒水流淌而出,恰好一碗,不洒一滴。
“客官您吃好喝好,小的去招呼客人了!”
不待中年人回应,小二退后三步,转身快步离开。
“小二,上酒上菜!”
与此同时,竹帘掀开,七八个士卒大步进了店,寻了一处坐下。小二利索地招呼道:“几位大爷,还是老三样对吧?那小的这就去去就回!”
七八个人坐满了方桌,都是三四十的壮汉,无一不是鬓胡挂面。众人暂时沉寂不语,很快有个汉子耐不住,看向上座一脸肃色地男人。
“大哥,听说那边…战事吃紧呐?”
“嗯…我们择日早点走,这里不能久待了。”
男人敲了敲桌角,耳畔一动,听到了同样敲击地声音。顺着声音环视了一圈,目光放在了剑髯中年上的身上。
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黑衣黑裤,桌角倚着一柄黑布包裹的阔剑,斗签挂在剑鞘上。随意敲击,但气力浑厚,是个好手。
收回目光,男人端起碗,小弟方才倒酒盛好了。“兄弟们,干了!”
“大哥,干了!”
……
春浅,雾浓,炊烟袅袅的黑瓦屋脊上淌着流水。视线拉低,屋檐下滴落着珠子,时急时淡,院子里模模糊糊。
“林牧,收山了!”
二牛顶着斗笠站在槐树下,双手放嘴边对右厢房的窗户喊道。林牧哎了一声,红漆门砰地打开,手里抓着蓑衣冲了出来。
到了树下才发觉忘戴斗笠,甩了甩头发林牧赶忙戴上。“我娘她们去了吗?”林牧抬起头问,二牛点点头:
“早去了,就你睡懒觉大娘让我回来喊你!”
“哦…”
二牛拍了拍他肩膀,佯怒地笑道:“走吧,指不定大娘怎么说你呢!”
“哎,行行行,别推我啊。有水坑,啊!”
“二牛一一”
村后荷塘出来往稻田垄头上走,右边的山林有石砌的台阶向高处去。半山间一大片的平地,雨雾掩了形状,似柳树状的高细果林郁郁葱葱。繁多的细枝上生满了绿叶,细而尖。其间挂满了或紫色或青色的柑柚,双手合不住的大小,沾着雨水让人惹喜。
三个女人嘻笑着摇树干,一树的雨露哗哗泼洒下来,惊叫着跳开躲避。秋婆婆无奈用灵气罩住她们,林氏怀里护着明婵,娇靥如花的脸上都笑得热烈。
姗姗来迟的林牧和二牛眼瞅着这一幕也顾不得吵嘴,背着背篓你挤我推冲进了林子。
“紫殷柚”生于巴蜀之地,树状如柳,果实累累,而皮簿泛紫。三月末雨季的尾期,恰好是紫殷柚水分最足,熟得恰如其分一一多一分熟腻齿,少一分熟微酸,此时撷果,亦适得尽欢。
“哈哈哈!林牧你怎么淋雨啦?”
明婵打起荷伞,簌簌啪啦地雨倾盆落下,林牧左跳右跃身子湿了一半。
“好好好,我错了明婵,别摇了喂!”
茫茫然,云雾融于雨,雨水笼住世界,化为如纱的虚渺。模糊的树林,点点繁密的柚果。笑声,叫喊,此起彼应,顺着深处飘荡。
……
蜀道城临中州荒漠以东,百万里之外。
天空昏暗,黄沙滚滚,雷霆压过山壑,一线天边鱼白泛起灼眼的光芒。
黑云拢住了视线,那缕极白光影闪烁,颤抖,一线之内如裹未知恐怖。黑暗开始融化,摊平了画,撕裂了纸。
一粒人影穿梭在雷云交加之中,自极线而来,身后无数剑锋如光如幻,空气破音划破耳膜。
一柄尺锋之上端立一道黑袍长发男子,壮年挺峻,眉眼沉重。目光注意在远遁地人影身上,不由皱眉,启口道:
“林虑,你现在停下还有回转的机会,若是执意如此,那你必将无天无地可容之所一一我蜀山宗浩荡,岂许你无法无道逍遥在外!”
身似游龙地年轻人闻言不屑,回头,“那你们要来便来,大爷我候着!”
话语间,林虑催动炁甡,周身流光浮动。臾息之间,一遁千里。中年人也动了真火,啍道:“既如此,那道法中见真章。”
目生双色混沌,太极旋涡于眸中。
凝神闭目。重开之时,极致地幽暗噬人心魄,身后,八手山鬼虚影凝实。狰狞身貌,顶天立地。
林虑似有察觉,回头看见,眸子一缩。
而这时中年人的声音浩浩荡荡,传了过来:“山鬼云愁,林虑你跑不了了!”
“追上我再说,拜拜了您嘞!”
林虑大笑,黑发飘簌。手心三道纹路亮起,自五指之中厚重,山川大流纵横于方寸之地。
山玄灵川,一指之内而已。
中指弯曲,向下。黑云如无物般撕裂,身下大漠分出万丈深谷。
“怎么样一一秋宵,你怕不怕?”
秋宵冷啍一声不回答,心随意动落下几缕发丝飘在身前。眸子里闪过一抹幽沉,清光覆上瞳孔,那发丝变化,虚无、忽暗忽亮、直至一簇黑白色花团出现。
无数地雷光被吸引而来,接入至花瓣上的每一片,纹路清晰绽放雷霆,世界轰鸣。
玄昭妙瑰!
林虑心头一沉,咬牙,流光拖曳分天离地。
天空之端沉没,星辰坠落,雷霆纵横。
秋宵额头生汗,加持这道道瑰极易竭力,再这么下去连意运剑云也支撑不起。既如此,那加快吧。
一声梵音,呢喃细语,继而宏大旷阔一一秋宵吟诵古经,天地间为之一震,时间渐渐凝滞。
“你可真舍得下血本!”
林虑感受着这方空间地压力,身体仿佛不被这片世界包容,排斥着自己。骨肉在撕裂,血液在沸腾,灵魂如遭雷霆。
顺着胸口间地一口气,林虑吐出了一滩血,咧嘴:“也就这样吧,不过如此哈哈哈!”
大笑声震荡天地,万里去也驰夜驹。
蜀道城头,黑旗飒飒。城关上,十几名士卒守在两边,其中一人身躯伟岸,一袭灰袍背手而立。
远方云沉地暗,山伏隐没,轰隆雷霆炸响,几链电弧一闪而逝。男子眉颌微抬,浓重大眉下目炬炯炯,脸色坚硬如山。
“关镇首,前哨来了密报。”
一名黑衣便服手下恭身呈上一封封笺,正面的“蜀”字印章分外醒目。风吹起了衣襟,信笺边角泛颤。
男子接过信,颌首,手下退了去。
启封朱泥,展信一笺字墨数行。
“有化境宗师至,中州大变,告知望图预计。”
看罢,男人望了望模糊的天边,阴云交错雷光。
“天,要变了。”
时午,雨也未减叮叮当当地架势。雾如烟,巷子迷蒙花架深。
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清冽挟着槐香的空气飘荡,稻米热呼,青莱小炒猪肉。稀米饭佐着咸莱,家犬趴在桌下摇尾吐舌。
“菜来咯!”
一声清丽地吆喝,穿着一袭白衣的明婵端着盘子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林牧敲着碗,二牛欢呼着眼巴巴地望去。
明婵身形流转如水,转过身,手臂倾成斜角,菜盘顺势“飘”到了桌面上。
豇豆角炒瘦肉,青椒油光发亮,香味弥漫在灯光下。
历来豇豆是可以摘好几茬的,所以每家每户的墙角下或槐树旁都插了几排的一小垄虹豆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