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的光阴流逝在那些笑声中,一天很快又过了去。
昨天上午过后林牧二牛三人又去了竹麓山,捡了各色各类的一大萝筐蘑菇。忙活了大半天,后半下午跑去山溪游泳,明婵羞红着脸不去看他们袒着上身在水里互泼。
清晨沉寂在舒缓地流岚中,晃眼的大片光隙随意垂斜。模糊的屋里有人起床,顺便叫醒了另一边蜷缩着小小一团的女孩。
正屋内,点起两盏油灯,大人小孩坐在桌前安静埋头刨饭。青菇择作丝条拌入稀粥,几碟肉蕈或清炒或凉拌。
适意是清欢,无风不起早。山间忽复卷起的林涛散乱在陵原,哗哗地飘涤。缱绻横枝里沙沙地摩挲树叶的悄息碎碎,似如娑过耳畔的轻呵,此边世界演奏着急切与舒缓的二重曲。
渺无人烟,想不想让人听到,飘到白墙黑瓦方井处就只得一浮无的凉意。
天气依旧很好,宜郊游。
今天休息,林氏和秋婆婆随着三个孩子一起去往村后。穿过荷塘小埂,接入转角的竹林,山脚一丈小径沿着渠边的水田,不止地迎面吹着落叶。
山路平坦,一路荫蔽,点点光影从细隙投射。孩子们哼着歌,趁着风正好,天气明媚高照
。
“春岚渺渺兮日昭,歌哉愉愉兮灵步。”
“茂林莽莽兮清幽,言笑晏晏兮蹁跹。”
笑声传出了很远,飘在身后,林氏和秋婆婆慈爱地看着他们慢慢走。
半个时辰后,枫林接壤竹海的地方,山势低了半头。丈高的青枫郁郁葱葱,一条小路通往未知的终点。
林牧率先冲了进去,拉着明婵,二牛紧跟其后。三十几步,视野一下子明阔起来。一道长堤,脚边几丈外赫然入眼是望不到边的湖泽,远处湖心延起一道长亭。
堤前树下立起一竖青石,草书朱漆“秋里湖泊”。
平坦且幽清的湖面同无边的清风相触,静面悄然皱裂,如敲碎的琉璃扩大蜘蛛网状的纹路。
堤上两边枫叶繁荣不见尽头,两丈宽的石堤往向风声的回廊,呼呼地吹过低吟,卷起落青却应声蹁跹。
“哇!”
明婵惊讶地赞叹道,望着湖水翘首以望。
“那边有船,我们等秋婆婆她们过来了再过去。”
林牧提议,嘴角咧着笑道。
三个孩子转过身去,望着竹林小径的拐角等待。
不消多久,一个身姿细柳的女人牵着另一个慈祥面容的伛偻老婆婆出现在视线尽头,贴耳笑语,说着悄悄话。
“诶一一”
听到林牧二牛二人的喊声,她们抬头望去,明婵也踮着足尖双手拥在嘴边呼喊。
林氏展颜一笑,挥了挥手示意。
青枫伫立两行,风声在流转,枫叶哗哗地响。
枫树梢头聚起圆日,人走在堤上就只有肩颈探出斜阳。高低不一,携手行其间,云簇青丝垂。
一分钟的距离,堤坝中间,青幛一角缺漏,木板搭起一道浮桥。湖心亭隐隐在水光粼粼上闪烁着波纹,天光汇聚亭盖不可观焉。
人走在桥上周身闪烁着湖光,幽绿覆着昼白,光怪陆离。
桥上有凭栏,晓风多留意。
琉色黑瓦小亭里置着石桌石墩,刚好五人坐下。打开随身带着的小竹匣,林氏眼噙笑意拿出槐花糕分与了一人一份,眉角温柔。
秋婆婆铺好绣白花桌布,乐呵呵地招呼着二牛林牧看她变法。
只见枯指灵动,上下翻翘,凭空指尖翩飞彩蝶。无声翩翩,流光溢彩,空气里飘飘洒洒。
二人惊奇,瞪大了眼睛。
明婵缩在桌角偷摸摸地探手拿走他们的糕点,捧在手心里眉眼笑弯,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六角飞檐下湖光摇曳,远处水面似金鳞伏起,滟滟如鎏金。
秋婆婆搓搓拇指,几只蝴蝶倏地化作粉末消失不见。而这一幕收尾动作,尤其让林牧二人惊叹。
待他们回头看去桌上的糕点竟一点也无,讶然之余瞥见了低头躲避着小嘴鼓起的明婵,恍然大悟,无奈又好笑。
林牧泄气地抬眼对上二牛撇着嘴也看向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地凝滞不动。
林氏和秋婆婆默契地交汇一瞬目光,眼角藏不住的笑意。
明婵停下了动作,耳朵动了动,感觉四周很安静,只听得湖波缓流的声息。眸子流转,小心地抬起脑袋,就是几双目光相对。
“……”
明婵脸色微红,低下头,貌似很惭愧:“我错了,我下次不吃完了…”
“嗯……嗯?!”
众人颌首,但下一秒反应了过来,神色各异。林氏、秋婆婆和蔼地呵呵笑着,林牧、二牛直接“怒”了,拍案而起,怒发须张,张牙舞爪。
“竖女尔敢!”
二人怒道,横眉抬指。
“呜呜呜……”
明婵苦着脸挤出欲哭的表情,但怎么也抑止不下弯起的嘴角,像哭像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湖水轻拍着清风,清风举掌相对。
最终大家也是嬉笑了之,秋婆婆从袖里拿出一匣槐糕重新分给他们。已至晌午,阳光浓郁。
吃饱喝足,闲聊了好一会儿,众人皆趴在桌上小憩。
飞燕涂金鳞,低喃如拨羽。
光线渐移,直至只留了一角斜入覆在桌角,那七分阴影里几人埋头大眠。
不晓得何时天空填满了云霞,湛蓝苍穹陪衬 ,铺上了鱼鳞状的涂白。世界就越发灿烂,山林间光阴斜照,既炽热,又温柔。
众人在清风中醒来,迎面热风扑面。
“唔,肚子饿了。”
二牛揉揉肚子,仰起头,痛苦地道。
睡眼惺忪的明婵闻言不由莞尔,林氏和秋婆婆也笑了起来。
吃完了晚饭,众人往外走,因为在堤畔左边的尽头沿着左手一排青荫下浮影簇动的重叠里,七间矮矮的茅屋笔直一行,门前丈许小路,低檐悬结蛛网。
沿着风声吹动发梢,前方绿㾿越发明媚,尽头处却越发清幽。
南山镇人当年在此山势内敛之地凿湖蓄坝,打通塞外的森芜江引入于此。为了涨水时季有人传报水情,在湖边立了一排茅屋,但闲暇之时鲜有人住。
天空残留着余晖,山间碎零的掉落下霞光,地表略些阴晦,风声呼啸。
“酉时了…吃点甜点后各自睡觉吧!”
林氏望了望天色,复回身对众人轻声道。
孩子们用力点头,眼睛发光的望着她。
“你们呀真是……”
女人宠溺的嗔笑,无奈地把视线移向秋婆婆。秋婆婆见状亦是呵呵一笑,变戏法似的衣袖一挥,凭空出现一堆竹匣子。
而就在众人不注意时,他们身后凝聚起一道透明桌子。才发现时,桌上已置了一堆盛器。
灵气凝为实物,隐隐有云烟状于其中流动,仿若不真实。
……
是夜,渐微凉。
入睡不久,林牧侧身合衣而卧,门轻轻地被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猫了进来。
“林牧一一你睡着了么?”
明婵摸至床缘,轻声道。
林牧佯装甫一睡醒,动了一会儿,起身,眨眨眼睛,对视:“没有啊,你还是一个人怕黑吗?”
女孩点点头,眼波在黑夜里流转,熠熠生辉。
“好!”
林牧用力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身体也同时往里缩了缩。
一回生二回熟便无那么太拘谨,隔着半指的距离,两人手枕颈后,望着屋顶无眠。
“那个,你多大啊?”
林牧挠了挠头,脸偏向她了一些,回答道:“十二,你呢?”
“十一哦。”
“哦哦,原来我还大你一岁啊!”
“嘻嘻,那我要喊你哥哥呀?”
明婵巧笑嫣然,眸子清烁。
林牧一下子被噎住了,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回答。习惯性的挠挠头,顾左右而不言。
短暂的安静,这时候清楚地听得茅草上溅落的声息。啪嗒啪嗒,清脆接着沉闷,无数而下。
“落雨了啊!”
明婵道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欣喜,却不再说话,等着林牧接话。
“对啊。起码不那么闷热了今晚上。”
林牧点头应是,“哈哈”一笑。女孩嘴角抿了抿,神色有些小郁闷。
“真是个木头~”
明婵低喃了一句,林牧凝神听着雨却未听见。
弥漫在湖面的薄雾随着月光褪去,水镜千碎,雨音清鸣。湖心亭摇浅,岸边系舟晃荡。蛙声伏起,室内人不眠。
就像一场梦,世界是黑暗且淅沥沥,视左观右不知几何。有人伴着身边,不用言语,心自安之。
“诶,要不要打开门,看得真切些?”
林牧突然转头看她,询问道。
“嗯…好啊!”
明婵愣了愣,尔后语气轻快地点头。目光随着林牧的起身移动,低低地嘱了一句:
“小心点呀,摸着墙走,别磕碰着了。”
林牧应了声好慢慢地走了过去,摸到门拴,取下,真切的哗啦地雨咸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林牧皱了皱鼻子,但很快不着边际的风卷走了海“味“,门口涌进了清如许的枫木淡香。
只是着相,就十分清爽。
林牧长呼了口气,吸入,顿觉精神。
回头一看,黑暗中女孩上半身的形影,头上立起几根呆毛,眼睛却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咳,是太冷了吗,要不我关一点?”
“没有呀,你冷吗?”
“不冷啊。”
“哦…”
林牧重新钻进被窝,身子由下而上涌起暖和的温度。明婵也相当于暖了床,想到这,她耳朵泛起嫣红。
于是林牧收拾好外衣后准备跟她说话时,明婵就将被子竖起到耳鬓,留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咳,你咋了?”
“没…我没事。”
……
一夜无言,付作一眠之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