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在书案前翻弄着新呈报的奏章,景国大势已成,与盛国一役无非剩下了些许扫尾事宜,四海初定,大臣们忙着农耕桑种,堆积如山的待办事宜写进奏折,等着这位年轻君王的定夺示下。
静侍的内监及时换下了一盏将灭的蜡烛,跳动的烛火雀跃的涌动在寂静的黑夜,意图点亮桌案上的一丝明尘。
廿白羽衣角带着清凉的夜风,推门而入,揖礼:“陛下。”
“何事?”澹台烬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奏疏,并未分走一片神思。
一块成色轻透雕刻飞鸟的白玉佩,稳稳的放在了书案上,廿白羽的声音在上空缓缓而来。
“陛下,宣城王侧妃求见。”
宣城王,盛国嫡皇子萧凛,兵败被俘,囚于景国皇宫内的一处宫院。
男人间的成王败寇,澹台烬无心用女人挣取那些所谓的尊严体面,祸不及家人,他也实在无需不远千里的跑到盛国,将家眷一并收押,他未作理会,但不代表旁人也会按兵不动。
澹台烬将玉佩随手推到一旁,拿起毛笔在奏疏末处朱批,漫不经心道:“加两盏蜡烛。”
影影绰绰的光影下,落花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都显得格外真切,廿白羽回头望了一眼玉立殿外的纤瘦身影,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杏树蓬勃的盛开在春日的末尾,却依旧抵不过春夜的料峭,随水飘零。
叶冰裳紧攥着已经冻得发红的指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颤抖,不软弱。
紧闭的殿门,漆黑中透出些许光亮,仿佛是这个看不到头黑夜里,唯一一盏路引。
叶冰裳倔强的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外,经受着宫人们的打量低语,视若无睹的紧盯着殿门后依稀缥缈的人影,那是她不得不见的人。
风吹花落,月影垂。
殿门被缓缓打开,容颜无上俊逸的玄衣男子逆光而立,周身冰冷的气息混杂着柔和的烛光,反而更添寒凉。
滚动的龙纹衣袍如云如雨的飘然而来,一步一步,那么快又那么慢,不仅踩在了雨后柔软的地面,也踩在了她的眼底,心间。
飘零的杏花不偏不倚的从眼角划过,迷蒙了双眸,水汽缭绕的世界里,澹台烬飘然的衣袂划过她单薄的袖口,擦肩而过,几个瞬息的愣怔迟疑,她落在了他的身后,一个决绝远去的挺拔背影,如山岳般重重砸在了她的胸口。
“陛下。”急切的声音从背后匆忙响起,疾步而来的喘息声,不偏不倚的萦绕在澹台烬的耳边,是记忆里那个从容女子少有的慌乱。
眼底涌动的寒泉,瞬间结起了一层淡薄的冰碴,年轻帝王面不改色的并未回头,语气冰冷,道:“宣城王妃有何指教。”
客气疏离的称呼,与没有温度的语气,全然昭示着澹台烬低沉的心情,但似乎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
叶冰裳双膝及地,行景国叩拜大礼,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当年陛下予妾那枚飞鸟白玉佩时,允下的承诺,到如今是否作数?”
“如若陛下当年之志不改,妾,是为向陛下讨要承诺而来。”清冷冰凉的声音如不息川流,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的流入耳中,如油泼烈火,火光四起。
澹台烬慢慢转身,惨白的面孔,阎帝修罗般临于茫茫黑夜,草木具静,似乎在等待着阎罗王者的无声审判。
他俯身,勾起一抹寒浸的笑意,捏紧的两指似乎欲将手底,精巧的下巴生生捏碎。
叶冰裳面不改色的仰望着,这位仿佛要将他拆吞入腹,挫骨扬灰的暴戾男子,轻轻扬起嘴角,笑道:“陛下,您当年的话,还作数吗?”
澹台烬有一瞬的愣怔,复而用力将她甩开,看着匍匐在地的的女子狂笑不止。
君王之怒雷霆万钧,一众奴仆内监瑟瑟发抖的跪匐在他的脚边,惶恐不安。
“好啊!好啊!自然是作数!怎么能不作数呢!”澹台烬双目通红的遥望天边,云层涌动下看不清夜空的星月,却看得见遥远又难忘的曾经。
冷风瑟瑟的涌入黑夜,重重拂过他发烫的神经,双眸开合的瞬息,澹台烬又变成了那位淡薄寡情的天选帝王,拂袖而去时只冰凉的留下一句“叶冰裳!你好得很!”砸在带着得逞笑意女子的嘴角,却未能拭去她眼角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