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伊始

风吹叶落，雨打芭蕉。

天阶大雨如珠如玉的抛洒倾泻，连绵不绝，叶冰裳站在屋檐的水帘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骤变的天色，掌心的手炉并未带来一丝的温度反而愈添愁思。

单薄的纸伞在瓢泼的雨下战战兢兢的极力支撑，无助且脆弱。

叶冰裳远见嘉慧打着一把被大雨浇淋，东倒西歪的油纸伞，忙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在她的身上。

淋湿的头发紧贴在嘉慧的面颊，闪过一丝阴郁如天边散不去的乌云，见到叶冰裳便忙道：“小姐…”

叶冰裳拢了拢嘉慧身上的披风：“回去换了衣服慢慢说。”

嘉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道：“…是。”

叶冰裳将姜汤推至小几的对面，薄冰般的指甲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发出‘铛铛’的脆响：“坐下说。”

嘉慧从腰间的锦囊中拿出一包药粉，递到她的面前。

叶冰裳望着嘉慧空了的锦囊，略感吃惊道：“一份？”

“吴小神医前日便将小姐要的东西制了出来，却不曾想昨日夜里烛火不慎，燃了一把大火，将小神医的药庐烧了个一干二净，这包还是制药之初做出的残次品，被丢在了院落，才幸免于…”

几个月前，自盛国赶往景国的途中，叶冰裳遇到了被战火侵扰无家可归的吴小神医，她将他带到景国安顿，吴小神医作为回报，自愿为她做事。

但吴小神医其人却心比腰粗，做事总是意外频出，令人无言以对。

“哦！小神医说了，这包药只是让人昏迷的时间短了些，并不影响药效，您本来要的是两份，如今少的一份，他说制起来并不难，只是其中一味药他要去密林山去采，来回需要三日时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必了。”叶冰裳眸色深深的轻抚着手中的暖炉，心中已有成算。

嘉慧大惊：“您不会是要用…”脱口而出后又急忙捂嘴，匆匆起身检查了窗外和廊下并无旁人，小心地紧闭门窗，走至叶冰裳身侧低语：“不行啊小姐，陛下吃了…可是要命的…”

三日前嘉慧出宫采买，萧凛的手下传来了一只手炉，手炉里有一封信和一瓶药粉。

萧凛的影卫已经全部到达景国国都，叶冰裳只要将毒药下给澹台烬，只待毒发，景国群龙无首之际，萧凛便趁机拿下皇城，转败为胜。

“不，不是他…”

“陛下。”叶冰裳将托盘上的汤饮轻轻放在桌案旁，纤纤玉手揉弄着澹台烬紧绷的双肩：“陛下，看了半日的奏章，歇歇吧…”

兰草般清甜的气息，在龙涎香的加持下更显虚无，澹台烬一把抓住肩膀上的素手，将人拉入怀中，眼睛却还是紧盯着奏章，不曾离开分毫。

藕臂慢慢环上脖颈，女子将头轻轻的倚在男子的头上，相互依偎。

“盛帝又来书信了？”

现如今，叶冰裳在御书房出入自由，国事上澹台烬也对她毫不避忌，总有些共享江山的意思。

澹台烬点头，却没有说话。

“是啊，安平公主来访已过半月，却连皇城的大门都没能摸到，陛下又一直意欲不明有心拖延，盛帝定是愈发不安。”

“朕有心拖延？”澹台烬放下手中的信纸，转过头与叶冰裳对视道：“有心拖延的不是爱妃吗？”

今日不知为何，叶冰裳总觉得澹台烬周身笼罩着一层说不清原由的阴霾，似有若无的充斥在焦灼的气息中，和着香炉中袅袅飘散的熏香，叫人看不真切分不清明。

心若擂鼓的她，下意识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汤水，清淡的颜色散发着浓郁的清香，仿佛那并不是一碗美味至极的汤饮，而是猎猎寒风下的山岩峭壁，进一步，深渊万丈，粉身碎骨。

但自幼察言观色低头求存的脾性使然，她最擅长浓妆淡抹出一张合宜的脸谱，轻巧的挂在脸上，纹丝不差。

叶冰裳含着轻浅的笑意，低头随意的把玩着他腰间的龙纹玉佩，娇柔中又带了三分风情，言道：“臣妾是有心不愿安平公主觐见，臣妾便是醋极了那公主，若是陛下被其美貌吸引，厌弃了妾身，臣妾不依…”她轻轻扑倒在他的怀中，像极了吃醋卖乖的小女儿家。

澹台烬大笑着挥动广袖，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脊背：“你这小狐狸…也罢，无论真假，朕都喜欢你这吃醋的样子。”

叶冰裳枕在他的怀中平复着微显粗重的呼吸，颤抖的眸子再次睁开时，早已恢复了如常的平静，更添了三分决绝。

她起身拿起碗盏，瓷勺搅动着清幽的汤饮，发出‘叮咚’的脆响，勺中的液体被皓齿朱唇中的微风慢慢吹凉，叶冰裳将盛满汤饮的瓷勺靠近澹台烬的唇边，巧笑嫣兮：“陛下尝尝，臣妾亲手熬了两个时辰呢。”

澹台烬眼中轻浅的笑意缓缓流逝，不见了踪影，如炬的眸子如满殿通明的烛火，灼热刺目，他无言的望着膝上女子那绝色的容颜，良久。

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时间缓缓而过，漫长的似乎已不知今夕何夕。

“冰裳想让朕喝吗？”

举着汤勺的手臂似乎已经微微发麻，但她却依旧一丝不差的保持着这个动作，标准的笑意如面具般深刻于面庞，她笑着，说道：“自然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