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小枫去车间找到林寒,他并没有照刘杨恒说的那样对半分,而是在刘杨恒给的那一百块的零钱中抽出九十块钱,准备给林寒,自己只留十块钱。
林寒看见逸小枫,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枫哥,你咋来了?”
逸小枫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九十块钱递给林寒:
“拿着,刘哥给的。”
林寒停下手中的活,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逸小枫手上拿着的钱,有些疑惑:
“刘哥给的?”
“是啊。”
林寒看见上面放着的都是毛票,还没觉得这钱很多,顺手接过钱:
“回头替我感谢他,刘哥来汉口半年多了,没少帮咱俩……”
还没说完,林寒就觉得钱的厚度不对劲,相比于以前来说,这叠钱明显厚了不少。
他扒开上面那层毛票,接下来的一幕让他震惊不已:
毛票下面,有二三十张一块的,两张五块的,底下还有一张五十块。
林寒被这一幕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枫……枫哥,刘哥他没搞错吧?怎么会有这么多?”
虽然刘杨恒在汉口的时候没少给过林寒钱,但一次也就给个一两块的饭钱,从没像这次给过这么多,光是那张五十,就够林寒震惊久了。
看着林寒震惊的样子,逸小枫心里着实很不是滋味,但表面上仍装作一脸平淡:
“没搞错,刘哥就是给了你这么多,收好别给弄丢了。”
林塞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一脸随意的逸小枫,把那叠钱在逸小枫面前见了甩:“告诉我,一共多少?”
“九十块。”
逸小枫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语气还是那样平静。
听到有九十块的时候,林寒是一点都没办法平静了,气得差点骂出来:
“我……哎。”
林寒重叹一口气,脸上流露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看逸枫的眼神里满是责怪:
“不是,枫哥你糊涂啊?刘哥一个月工钱才多少?八十!九十块能顶刘哥一个多月的工钱!他得不吃不喝。在这个破地方干一个多月才能换来这九十块钱!”
说到这,林寒鼻子一阵发酸,开始哽咽起来:
“刘哥家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工厂倒闭后,刘哥家里欠了九千多块钱的债,他家都那样了,你怎么还有脸拿他这么多钱?咱家穷能怎么样?就算我是在透支家里未来的钱,去读书,也只是欠了外面五六百块钱,相比之下,谁的压力大?本来这半年我拿了刘哥这么多钱,心里就已经够疮疚了,你还……”
“那到哥也是关心你啊,麻雀,你读书要钱,好不容易考个高中,不得努力学啊?”
逸个小枫打断林寒,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林寒一听这话显得更急了,吼了起来:
“咱上的什么高中?!江城高凤!最差的高中!刘哥上的是江城市第一中学,在全江城都排得靠前的,这能比吗?!”
林寒抹了一把眼泪,显得很崩溃:
刘哥放着这么好的高中上不了,结果还要帮我这个上差学校混日子的人,不应该是咱帮他吗?!刘哥就是这样!无论我多没出息,他都要帮我!他把咱俩放在第一位!什么事都是他扛着!这脸还能不能要了!”
林寒越说越激动,直接将那叠钱用力地甩在桌子上,散得满桌子都是。
逸小枫看着林寒,一言不发,两人沉默了许久。
林寒的话,句句扎心,逸小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片刻,林寒拿起桌上的钱,叠在一起,转身就要出门:
“不行,这钱我得还回去,不然……”
“不用去了,刘哥已经回江城了。”
逸小枫叫住林寒。
林寒的手停在半空中,转头看向逸小枫:
“回江城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下午的事,刚走,他走之前让我把这钱给你。”
“他回江城干什么?”
“他说他家里人今天上午来电话,跟他说可以回江城继续上学,所以回去了。”
听到这,林寒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走了回来,坐在桌旁,低着头:
“刘哥能上学了,老天总算开了眼啊……”
林寒把钱又扔回桌子上,看了眼那堆钱,有些无奈:
“那这钱……”
“你就拿着呗,刘哥说了,不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有太大压力。”
逸小枫这样说,并不是真的不打算还钱,刘杨恒以前给他的钱他基本都还回去了,对于他来说,还掉那些钱问题并不大,但林寒不一样,他基本拿不出钱,刘杨恒给林寒的钱,林寒从来没还过一点,这也就是林寒如此不愿拿刘杨恒钱的原因,但林寒听逸小枫这样说,显然是很不高兴:
“什么叫不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枫哥?你当刘哥的钱大风刮来的?刘哥上学不需要钱?亏我把你当兄弟,你怎么能教唆我干这种没良心的事?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骨气,什么都靠别人帮你算什么本事?这钱不是我的,我本就不应该拿,既然拿了,那说什么,都得还回去。”
林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扔在桌子上:
“这些天,包括之前刘哥给过我的钱,我全都记得,所有的账都记在这里面,一共三百七十六块六毛五(约六千块)。
逸小枫看着林寒放在桌上的那个本子,一言不发。
刘杨恒给逸小枫的钱,逸小枫从来都是记在心里,有些忘了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刘杨恒对此也并不说什么。
对于刘杨恒来说,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对自己的兄弟,给钱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不存在欠人情这种说法。
但林寒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家里常年欠外债,没有多余的钱能拿来还的。
林寒一向自尊心极强,刘杨恒给林寒钱,林寒么不要,要么清清楚楚地记在本子里,从六年级开始一直到高一,林寒欠了刘杨恒将近四百块,对于这个,刘杨恒从未计较过,甚至有些淡忘了,但林寒心里则是羞愧万分,对这件事极其上心。
林寒的那句话直击逸小枫的内心:
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骨气。总是依赖别人的帮助和施舍生活,不是儒弱无能又是什么,他微微底下了头。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会儿:
“麻……麻雀,枫哥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教唆你做这种事,你枫哥我是那样的人吗?刘哥给我的钱,我不一样照还?枫哥跟你说这话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想这么累,而且刘哥本身就是这么说的,麻雀,你现在家里实在是困难,现在无论怎么说,你总归得把高中先上完,考上一所大学,等自己有能力挣更多钱再来计较这事儿嘛。”
林寒转头看向逸小枫——他笑了,那笑容很很淳朴,淳朴中透着自信,把林寒拉了过去:
“虽然咱上的高中不好,但只要自己肯吃苦,也不是不能像那些好学校里头的人一样,考个重本啊,是这个理不?”
逸小枫轻轻抚着林寒的背:
“对我,对杨恒,你不必计较。在我们最辛苦,最贫穷,最让人看不起的时候,就应该互相帮助,一起努力,懂吗?”
逸小枫抬起头,望向窗外:
“我们,一直都是最亲密的朋友啊。这么多年了,杨恒他对咱,对其他那几个家伙,向来都是真心相向,你没必要有这么多负罪感。”
林寒紧紧靠着逸小枫,回味着逸小枫的话,渐渐地,他释怀了:
“好…好的,枫哥,我听你的,今天就回去。”
见林寒终于理解,逸小枫松了口气,拍了拍林寒的肩膀:
“理解我跟杨恒对你的苦心就好,麻雀。拿着这钱,先把学上好,别有其他的顾虑,有什么事,你枫哥跟刘哥都给你摆平喽。”
说着,逸小枫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十块和自己身上带的五块,一共十五,一把抵在林寒胸前:
“拿着。”
这实一如其来的动作把林寒吓得一激灵,他下意识地接过钱:
“枫哥,你这是……”
“我还有十五块钱,也给你,回去读书,离开学还有半个月,别做工了,去财务把工钱结掉,应该能拿四十,加上这儿的,一共一百四十五,缴学杂费去,这两年,你就好好上。”
没等林寒开口说话,逸小枫就转身走出门外,估计是怕林寒又继续推脱。
林寒拿着钱,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回想起刚刚逸小枫做的事,林寒心里又气,又想笑,又感动。
他走到桌子前,把上面的那堆钱理整齐,叠在刚刚逸小枫给的十五块钱上,随后翻开那个本子,在新的一行认真地记下了那一百零五块钱的账。
只是林寒到底都想不通的事情就是,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最普通的高中生,刘杨恒帮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跟自己基本一个水平的逸小枫却也像刘杨恒一样自己,难道自己就这么被两位大哥所看重?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那叠钱,若有所思。
傍晚,林寒听了逸小枫的话,去财务那儿结了工资。
因为林寒干的活多,所以之后工厂给林寒多结了十五块,一共五十五,算上刘杨恒和逸小枫给的,林寒手里有一百六十块,他把钱塞进口袋里,收拾好了宿舍里的东西,离开了工厂。
林寒住的村子离工厂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提着东西在镇上的黄土路上走着。
自行车和三轮车驶过,尘土飞扬,九十年代,多是这样的路。
林寒没舍得坐车,怕花钱,一直到晚上八点,才终于走回了家。
两天后,刘杨恒也终于回到了江城小刘庄,踏进庄子,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走到自己家后,刘杨恒扔下行李,朝屋里喊道:“爸!妈!”
“哎!”刘直和刘英从屋里走了出来:
“杨恒回来了啊,来进屋里休息。”
刘杨恒走进自己的房间,一下趴在床上,瞬间感到没那么累了。
工厂宿舍里,逸小枫拿着他爹给他的老年机,给家里打着电话:
“爹,我今晚也不回去了,再在这里干几天,离开学不还有半个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