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唐]韦庄《恩帝乡·春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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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少喝点酒,管管你儿子!”
一声尖锐的女声划破了寂静。
“你知不知道他整天跟疯子一样,神神叨叨的?”
“那也是你儿子,你怎么不管管?”
“我一天天的,白天在单位夹着尾巴做人,回来还要听你的吩咐?”
傍晚灯火昏暗,黄色的灯光仿佛被吓到了,不住地颤抖。白白的墙上映着两个黑黑的人影,争执不休……
一旁的门后,一个小可怜儿拼命用手捂住耳朵,嘴里念叨着“我不是疯子,不是……”声音哽咽。
“砰——”乐曲画上高音谱号,此后玻璃制品的破碎、桌与椅的碰撞、女人的叫喊、男人的咒骂,形成了一首诡异的交响乐。黄色的灯颤抖着打光,墙上黑影扭曲着舞蹈。
房间里的小可怜死死地住自己的嘴,泪水挤过手掌的缝隙沾湿衣襟。他不停地祈祷,可惜他不敢发出声响,神明听不见这位虔诚信徙的请求。
一旁,一位少年冷眼看着一切。他并不同情那个无助的孩子,只是觉得太吵。
黎簇啧
黎簇真是够了
黎簇晕都不能让我安生晕一会儿
有句话说的很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哪怕那个缩在门后无助颤抖着的,是曾经的他……
眼前的画面终于消失,失去的痛觉“如约而至”,脑袋里好像有订书钉在不停地钉着钉子。有一瞬间,他想,“还不如接着晕下去。”
“你到底管过你儿子没有?这么多年了,你除了喝酒还是喝酒,你能管管这个家吗?”
“家?这房子谁买的?这家具谁买的?光记着我发工资的日子,忘了我这些工资怎么来的了?”
人已经疼清醒了,耳边的争吵声还在赶业绩,“不眠不休”。
啧,要不是头疼得要炸,他都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好不容易跟家里断了来往,这下怕是要“一朝回到解放前”。早知道他就不该抄那近道儿,要不然就在酒店好好歇一阵儿再出来,但凡他没熬两午通宵,也不至于挨上一闷棍。
不对。他现在似乎是趴着的,被打的是头,为什后背会痛?
原本打算悄咪装晕的人“刷”地睁开了眼,把一旁换吊瓶的护士吓了一跳,不知道的不以为尸变了呢。
果然在医院,不知道是哪位热心市民给他送来的,也不知道那位“亲爱的”抢劫犯先生被抓了没。
黎簇我眼镜呢?
护士在这儿。
护士将放在一旁的眼镜递给了他。才醒就找眼镜?也就医院怪人多,护士的心理承受能力极强,早就见怪不怪了,不然怎么也得问两句。
他将眼镜戴上,不由得感叹,这眼镜质量真不错,这都没坏,不愧是毕之特制的。此时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黎簇我怎么在这?
喉咙出奇地干涩,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护士你被发现在菖蒲街的一个巷子里,有人用板砖对着你脑门抽了十几下……
剩下的话他没注意听了,他的关注点在于“十几下”?那人是跟他有仇?他挖人家祖坟了?多大仇,多大怨啊,啧啧啧,那他现在真的还活着吗?
黎簇我真的活着吗?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可以心算五位数乘法的脑子此时exe.停止运行。
护士医生说你脑壳厚,脑子小,所以走运。
他此刻反应慢,所以听不出她是损还是贬,或者说跟本没在听。
黎簇我刚刚听到我爸妈在吵架,不会是脑子被拍坏了幻听吧?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脑子被拍坏了怎么办?他的答辩还没完成呢,还有论文……
护士应该,没有,吧?我现在也能听见他们在吵?你可能不知道,你已经昏迷十几天了……
应该?没有?吧?这语气还敢再不确定些吗?等等,十几天?他还没跟导师请假呢!完了……微合双眼瞬间瞪得老大。
黎簇我手机呢?
他挣扎着要起,背上的一阵剧痛将他钉在了原地,仿佛连灵魂都停滞了。
啊,果然不是错觉,他的背确实在痛。
护士哎,你别动,你背上还有伤呢。
黎簇背上?有伤?
护士对,刀伤,你最好不要用手去抓。
“嘎人违法,嘎人违法,嘎人违法”,心中默念三次,依旧愤恨难平。
黎簇他呢?
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难为一个晕了十几天的人还有能有这么大力气了。
护士谁?你是说那个浑身是伤的家伙是吧?他自己也没比你好到哪去,已经没了?
黎簇没了?
他一个晕了许久的人还真是承受不起这些个起起落落,一腔复仇热血就这么被浇灭了,他缓缓收回了在法律边缘试探的思维。
黎簇怎么没的?总不能是良心发现,畏罪自尽吧?
护士失血过多。你被发现的时侯,他紧紧地压在你的身上,你们被血连在了一起。
他感到一阵恶寒,别是什么有特殊疾病的反社分子吧?因为自己被痛疼折磨,就报复社会?完全晕过去之前他确实瞧见那人脸色苍白……
细想下来还挺可怜的……
不对,可怜那个人做什么?他自己才是无辜的呀!怎么细想来还有点儿内疚了呢?
护士你先好好休息吧。
说着拉上了他病床四周的帘子,留那个CPU超负荷运行的可怜孩子在病床上思考人生哲学。
啊,想摆烂了。等下,他是不是还没请假……
发挥单身十几年的速度叫住了刚要关门的护士,帮忙找手机拍照请假。得到导师“好好养伤”的回复后,魂魄再次离体,开始瘫在床上发呆、放空、养蘑菇。
待到身体发麻,耸下肩,一阵剧痛“不负众望”。哦,对,背上有伤。似乎,还不止一道?他有点好奇了,却忘了“好奇心害死猫”的俗语。
几分钟后,一声绝对能载入北京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史册的惨叫传来。古之人不余欺也啊,好奇心这种东西着实害人不浅。他现在想抽几分钟前的自己一巴掌,有什么可好奇的!
叫声惊动了护工,还没等他反应就被压在了病床上。医生也被惊动了,跑了进来。
梁湾怎么回事儿?
医生进来一看就明白了,就他背上白伤口是个人都得崩溃,更何况这种唇红齿白的小男生肯定分外在意自己的形象。
此时他也冷静了下来,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医生肯定是对他目前状况最为了解的人。
黎簇医生,我背上的是什么?
梁湾你现在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还是等你身体再好一点儿,和你爸爸在一起白时候,我再告诉你。
医生显然不想多说,开始向两边的护工打眼色。看来他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发言权的,要是绑起来,就更糟了。
黎簇很抱歉,我刚刚脑子不太清醒,情绪有些失控。是这样,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几年前我考上大学后就很少同他们联系了。我今年十七岁了,目前经济独立,我有能力为自己负责。
他的气质仿佛在一瞬间改变了,现在坐在病床上的好像并不是一个受害的男孩儿,而是一个镇静成熟的男人,莫名让人信服。
医生叹了口气,对一旁的护工摆了摆手。
梁湾好吧,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只要你不再撕你的绷带,我就告诉你。
黎簇多谢。
果然这种老成的口气容易获取“大人”的信任。
强忍着后背的疼痛,他跌跌撞撞地跟随医生去往她的办公室。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他。
梁湾里面是的后背的照片,慢慢抽出来,别叫出来,多奇怪都忍着。你刚那一嗓子,方圆十里的鸟儿都飞了。
黎簇有那么夸张吗?
黎簇汗颜,他现在反而没那么怕了。
他缓慢抽出信封里的纸。北京市西城区公安局?他不由得放慢了动作。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照片那一刻他还是愣住了。这真的是他的背吗?学考古这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一堆稀奇古怪的符号构成一只有七根手指的手,那些符号似乎是某种文字?可惜了,如果不是刻在自己背上,他真想好好研究下。愤恨似乎被震惊掩去了,抛去刻意的表演,他已经很少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了。
黎簇他怎么不给我刻一《清明上河图》呢?我还可以给他二百五十块钱手工费,好祭奠一下他伟大的智商。
梁湾你还挺幽默?
医生快被他整无语,这人是怎么在相差如此之大的气质间无缝切换的?别是脑子真坏了,用不用转去精神科?如果黎簇知道她心中所想,一定会认真地告诉她:这才是当代大学生该有的精神状态。
黎簇那个人,他的精神状态正常吗?
他一副后怕的样子,实际上是在担心他的医药费。他拿的奖学金确实不少,也没少打工赚外快,但他跟家里没了联系,纵是省吃简用,怕也难以负担起首都的医药费。“抱歉了,毕之,又要给你添麻烦了。”他在心里默默道。
梁湾你还真委婉。
梁湾那个人的身份说出来,你会更害怕。
黎簇是什么人?
梁湾想知道?请我吃饭啊。
得,本就不富裕的黎簇即将面临经济赤字。
他刚想说自己没钱,就看到医生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红票子,上面带着血迹,确认过眼神,是自己之前揣兜里的。
黎簇啊
正在心疼自己小钱钱的黎簇额头被弹了一下。
梁湾愣着干嘛?走,带你去办出院手续。
出院?好,这病房他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不过,昏了十几天,刚醒就出院?这医生看着挺年轻,别是刚实习的吧?其实还有个更恐怖的可能,他不敢想。
黎簇我可以,出院了?
梁湾是不是男人?婆婆妈妈的,我都陪着你了,怕什么?
医生拉着他走出办公室,顺手把灯关了。
她似乎是叫,梁湾?在办公室的时候,他瞥见了挂在衣架上的名牌。
黎簇表面一副迷糊的样子,实则,也很迷糊。这一天天的,叫什么事儿啊。他是跟京城犯冲吗?每次回来准没好事。上次差点儿进去,这次差点儿没了。
在了解信息有限的前提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按兵不动。
但愿可以从这位梁医生口中得到有效的信息吧。当然,重点是他的“血汗钱”不能白白牺牲。
……
他似乎并没注意到自己的病号服和卤煮店是多么的格格不入,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乖乖的来成年,穿着宽大的病号,在坐位上乖乖地发着呆,极具欺骗性。
他注意到对面的人似乎并不着急点菜,目光时不时扫过手表,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事情有些棘手了……
黎簇现在可以告诉我,在我背上刻字的那人……
梁湾别急啊,菜还没上,正主儿也还没到呢?
果然……
门口一阵嘈杂,一个消瘦的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所谓的正主儿终于舍得出来了。
一旁的女医生似乎分外激动。猜错了吗?他们似乎并不熟悉……
王盟王盟。你一定就是黎簇了。
那人伸出手,出于基本礼貌,黎簇同他握了手。
一旁的女医生,一直盯着这个叫王盟的男人,脸颊都红了。但是,眼神有些奇怪。是他这个母胎solo的未成年大学生不懂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光芒有点儿刺眼。不是,你们小情侣约会希要带个人打光的吗?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奇怪的是王盟并没有理会她,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让这么漂亮的梁医生单相思,以他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啧啧啧,男人,小心火葬场。
王盟你的背没事吧?
他这一问把黎簇的CPU干烧了,不是,大哥,你关心我干嘛?旁边辣么大个个求关注的大美女没看见吗?你这样注孤生啊。
等等,认真点儿,好像有什么不对,无事献殷勤……难不成他同那个疯子认识,来善后的?
啊啊啊,怎么可以让他这个准备考研的人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啊,这不符合他“精神况态良好”的当代大学生的人设啊。人设要崩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辛苦维持多年的人设啊……
尽管内心戏十分丰富,他依旧尽力维持着自己的人设。
黎簇没事,你是——
王盟我是袭击你的那个人的同事
黎簇战术性后仰。
黎簇别开玩笑
虽然有猜到……
王盟不是玩笑。那人叫黄严,是我伙计,我刚录完口供。
说实在的,黎簇是真的不信。即便眼前的人刻意伪装过,他依旧可以看出来他更像是个代为办事的下属。事情是真的复杂了。
黎簇你,你想干什么?你伙计可没给你留空,我背上没地儿给你刻了。
王盟不,你误会了,我是来道歉的,顺便给予一些赔偿,希望你别再深究下去。
封口费?黎簇看着床上的转账支票,如是想。豁,十万,别是他的买命钱……
黎簇十万?这么多?
王盟当然,有个附加条件。我在对面酒店开了一间套房,我想和你仔细聊聊那天发生的事。
大哥,注意你的言辞,气氛越来越奇怪了喂。
黎簇没什么可聊的,不就是被砍了几百刀(重音)吗?我当时被拍昏了,什么也不知道。
王盟看了眼梁医生。
梁湾我告诉过你了,他确实什么希不知道,你还不信。
王盟我还是要知道细节,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无意义的举动,在我们这行可能会是性命悠关的事情。
他们这行?是不小心说漏嘴,还是故意抛诱饵?亦或者真的就是有恃无恐。“性命攸关”再加上之前的“录口供”,谁家好人这么说话啊,总不能是单纯的中二吧?他怕是真摊上大事儿了。
总不能是当年的……不可能,当时网络并不发达,他已经清除了所有痕迹,一直安生学着考古和法律,顶天了旁听节心理学,连计算机的边都没沾过,用着二手老年机,从不上网,不可能有人找到他。
他低头无意识地抚着支票,一副财迷的样子。
黎簇去去去,有钱为什么不去?
呵呵,我拒绝就可以不去了吗?显然不可能。配合一点儿还能少受点儿苦,剩下的生死由命吧。
如果真的结束了,我大概是开心的吧?
沉溺在自己思维里的人,并没在意一旁两人的“打情骂俏”。也还好两人都没关注他,否则凭他满身释然,仿佛马要遁入空门的气质,定要让两人的神经元打会儿节。
几人一起用了饭,那两人谈话,黎簇闷头吃饭,努力当个不那么亮的灯泡。听着他们的谈话,黎簇对两个都有了全新的认知,两人各有所图。这个医生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的演技可比这个男人好太多了,她似乎想从男人那里知道些什么,但这与他无关,或者说暂时无关。
他想知道的是这个所谓的正主儿想从他身上知道什么。他只是个普通学生,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他是跳级保送的,但天才有的是。
总不会是……“祂”的报复吧……
不对,还有一件事。他依稀记得,那个黄严曾叫着让他还什么盒子……而他之所以抄近道回他父亲家是因为沈琼寄了东西给他,寄到了他父亲家,虽然这两件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必然有什么联系。看来,他要回去一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