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纳兰性德
♢♢♢♢♢♢♢♢♢♢♢♢♢♢
琴声泠泠,久久不息,这座被藏在山体深处的殿中并无烛火,那一颗颗夜明珠兀自亮着,光芒柔和。
但其实殿中的气氛并不似夜明珠这般宁静安和,只是那琴曲啊,仿佛可以抚去一切的伤痛与苦难,令人莫名地感到心安。
那少年端坐殿中,取了背着的琴来弹,不知弹了多久。他那衣服颜色太淡,被血色晕染,深深浅浅。
他身上的伤不知为何竟在增加,这殿中似有未知的妖魔,将他伤了一遍又一遍,又隐没在黑暗中,追寻不见。而他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切,只是合着眼、弹着琴、默默无言。
当真是个“怪人”啊。
恍惚间,他身边萦绕着一团团黑气。那黑气竟是人形,有高有矮,有大有小。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是人吧。
但此刻他们只是游荡的阴魂,肆意伤害着这位可怜的“入侵者”,抢夺他的生气。
那“入侵者”的脖颈彼划了一道,流出的血液竟不是纯净的红,泛着一丝丝的金。
当真是怪了,那人分明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落迫地不成样子,却让人觉着他好似神明。
一个带着快溢出来的悲悯,妄图感化邪恶阴魂的神明。
有意思的是,这些阴魂好像真的被他“感化”了。
在曲子接近尾声的时候,那一团团黑气集体抖动了一下,似乎恢复清明,又似乎只是被乐曲催眠,暂时失去了暴虐的本性。
他们浑浑噩噩地朝一个方向去了,向着那潦黑的、无光的、不知何处是尽头的甬道里去了。
他们走后,那少年的双手覆在微微震动的琴弦上,他的曲子终于弹完了,大殿里安静得可怕。
他缓缓睁开了眼,望向那漆黑幽长的甬道。实际上,他看到的,能看到的,也只是一条漆黑幽长的甬道而已。
他的眼睛是金色的,泛着淡淡的红。他似乎极力压制着什么,压制某种情绪,似乎是——悲伤。
他望了许久,夂到那夜明珠都要失去光彩了,才站起身来,将那琴重新裹好背起,又望向那条甬道。
黎簇再见
他沉声道。
然后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也是一条甬道,只不过甬道侧壁被人嵌上了荧石,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十分亮堂。
……
这地下有天然的泉眼,被人为砌成两个可供沐浴的池,一大一小。池是活水,池水自低洼处的狭小孔洞汇地下暗河,又有泉眼处干净的泉水时时汇入,泉水清冽。
许是他洁癖太重,伴着清脆悦耳的泉声,他解下了身上带血的衣服。啊,子曰:非礼勿视。
他自较大的池中洗净身上的血污,血污褪去,污染了原本干净的池水,再看他身上却是一丝伤痕也无。
就说他是个怪人吧。
他怕是这里的“熟客”,一旁的柜子中还存放着换洗的衣物。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却仍在衣柜前踌躇。
也不知他对衣柜做了什么好事,一旁的石壁又双叒叕开出一道暗门。
门内空间十分狭小,还没那衣柜大,底部还有一洼水,出口会在这儿吗?
他将换下的衣物点燃扔进了那方空间,又不知鼓捣了什么,那暗门关上了,严丝合缝儿的。难不成是出了岔子?
他就站在那,盯着那较小的水池,一动不动。不会是在同自己怄气吧?
不知什么时候,那小水池里的居然在减少,当真邪门儿。那池中露出个小平台,可以勉强放本书的那种,更邪门儿了。那竞是个小巧的透明罩子,邪门儿!
他将罩子取下,按下里面的凸起的石块,又将罩子复原。轰隆隆的巨响自崖壁中传来,许久,一条阴森幽长的通道还是现了身。
他穿过了那条通道,远处的石台上一颗散着荧光的珠子“恭候多时”,却不是最初的那颗了。
他取下珠子,不出意外,又是一道石门打开。竟又回到了玩难度max版飞碟迷宫的地方。
待他身后的通道关闭,面前的石壁也打开了,正值黑夜,轻柔的月光照不亮石壁内暗无天日的空间。
人总是喜欢光的,就像某位文人写得那样,黑夜给了他们黑的眼晴,他们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终于,他离开了这片属于黑暗的世界,走向了那有月光笼罩的土地。
他走后没多,石壁又关闭了,光的大地与暗的世界再次隔离。
大概有些秘密,只适合留在漆黑的地底。
比如……
呵呵
……
几天后,先前穿着无心绿中山装的少年换了件月白色长衫,再次踏上了杭州的土地。
这些年总有些年轻人换了传统的衣裳,走在车水马牛的街上,好似一次跨越千年的时空交叠。所以他这身异服倒也说不上“异”。
华灯初上,白日里没几人光顾的商业街,此刻倒是分外热闹。
那少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灯火阑珊处。
那是一家古董店,外观古朴,古董行“灯下不观色”,它却偏开在此处。
店名也是十分有趣。
哑舍。
那店铺并未按规矩关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他径直走进去,熟稔地道了句
黎簇老板,我来讨杯茶。
店中坐着一位青年人,他相貌俊秀,身材挺拔,穿着一件黑色唐装,十分引人注目——那唐装上绣着赤色的龙。那赤龙栩栩如生。
老板来得正好,我这壶明前龙井此时刚好入口。
那人说着倒了杯茶给他。
老板虽说此时饮茶,不好入眠。但今日月明,又恰逢故友,倒不失为一个秉烛夜谈的机会。
两人端坐品茶,一切尽在不言中。
茶是好茶,喝茶的杯子也不是凡物,纵观整个杭州,用成化年间斗彩瓷饮茶的怕也是独一份儿。
但更得这两人心意的,是此刻的宁静安定。
叮叮咚,叮咚咚咚叮咚——
两人之间谜之沉静的氛围还是被打破了。
苏万㗏,鸭梨,你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我前几天打电话给你,无人接听,所以有点儿着急。
他们曾是挚友,情谊深厚,但自从黎簇出院后,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了隔阂。这让他惊慌失措又无能为力。
以至于,这好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关心,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黎簇没事。前几天在旅行,手机关机。
苏万那就好,那就好。汪家的事虽说解决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敌暗我明,不得不防。你一定要小心!
黎簇嗯
苏万那你现在在哪?要不我找几个人保护你?汪家残党定然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千万小心!
黎簇别慌
黎簇我刚回杭州,不必麻烦。
黎簇我会小心。
苏万如果,当初你没……就好了。
语气有几分失落,空气又安静了。
黎簇话少,却总会回应“嗯”,以示在听,但此时他却不知答什么。
黎簇或许吧……
他说。
通过BTS和MSC来实现通信,传到耳边的声音有些缥缈,听不真切。
宁静良久……
苏万那,你一定小心,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这边有点儿急事儿,先挂了。
黎簇好
听筒里传出了忙音,他放下手机,拿起茶杯,杯里的茶早就凉,沿着食管向下,从心冰到胃。
黎簇人生若只如初见吗?
黎簇倒还不如不见。
他自问自答,从不需要别人予他答案。
老板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静静地陪着,偶尔向空了的杯中添些热茶。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九天之上的明月,不知见证了多少悲欢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