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宴会过了大半,我们俩又像做贼一样躲躲藏藏的溜回含鹭殿,一路上不知撞见多少认识的小太监小宫女,不过他们一见着是我,又是这幅样子,都集体默认我是不小心跌倒了,因为不识相的嘴,在宫里是呆不下去的。因近日管事大宫女陶姑姑告假出了宫,回乡奔丧去了,要开春以后才会回来,她不在都是阿楹在我身边服侍,我和阿楹从小一起长大,她身份地位,原本是根据宫规是要被分配到一个无宠的才人那里作添茶丫头的,是我头一次行驶了作为公主的权利,硬是从狡诈的内官手里把她抢来了。
“湘儿。”软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惊得我一个激灵,是我的姐姐,明毓凝,她向来比我聪明,有心计,真面目是掩藏在那温柔不争不抢的外表下。学到了我母妃的精髓,而我就只学了个皮毛,勉强应付应付难缠的内官们罢了。
“湘儿见过毓姐姐。”我见躲不过,只好笑着转身朝她行礼,只默默希望她不要注意到我的乱发和脏裙。
“湘儿,你可知罪,你这么大了,今日生辰,还这么任性,父皇派人找了你半天,找不到你才叫我来寻你的,还不快换了衣裳随我去。”她杏眼微愠,脸上仍是温柔的笑着,表面功夫真是极好。
“是,毓姐姐教训的是,湘儿这就沐浴更衣向父皇请罪,跟姐姐回去,请姐姐稍作等待。”我咬着牙说完,拉起台阶上跪着的阿楹往内殿走。
要不是小时候见到她把一个不小心砸了青瓷杯的小太监活活勒死,我还真就以为她是那样温和的人。原来这宫里,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活着,谁也看不清谁的底里。
“公主,八公主她这会子来,定是有诈。”阿楹看着我,一边搓着我的手臂,一边猜测。
“有没有诈另说,不过我们以后想要出宫可得小心了,这里耳目还是太多了。”我闭着眼,想着怎么跟父皇撒娇混过去。
换了新的青底压湖绿矜带滚边镶银珠绣金凤花的宫装襦裙,簪上杏花,戴上睿王送的那对金灿灿的步摇,项上选了条夷姜进贡的绿松石珠链,穿戴整齐,出了内门,我的好姐姐还是笑意盈盈的在红木椅上等我。
“阿姐,走吧。”我也冲她笑笑,先一步走在了前头。
“妹妹换的这身,倒比在宴席上的更觉清艳,到底是母妃疼爱妹妹,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妹妹,叫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她笑着打量我,把我看的浑身不自在,一席话说的既奉承了母妃,又叫人觉得我任性妄为。
“多谢毓姐姐赞誉,妹妹实不敢受,深觉惭愧,妹妹平日里若是有不合规矩之处,也是父皇母妃太惯着我了些,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份,羡慕,不如说是嫉妒。”我笑着道,她真是能忍,面色仍未变,只是不再说话了。
一路上,我的好姐姐想尽办法套我的话,问我都见了哪家的公子,难为我脸都笑的僵了,从小儿一处长大的亲姐妹之间还得这样,虽没有害过我,不过我心里还是一阵冰凉。
她得知我还没定好人家时,掩唇轻轻的笑道:“母妃虽是替妹妹择婿,但是天底下的男子,凭他是什么人,还不是都随妹妹心意挑了,就只,那李大将军府的门轻易进不得。”她在提醒我,不要步她的后尘,也是在警告我,不要想着动她的东西。
我只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讶异,怎会有人真爱一个人到如此的地步,这担心的也太多余了,再怎么选也选不到她的人头上,这要是成了,我真的情愿自尽,毕竟,我可是差点管将军府的那位叫姐夫呢。她自小钟情于将军府的二公子李骆,二人还曾背着母妃溜出宫私自相见。宫里的我和阿楹阿壁陶姑姑都知道,都有意替她瞒着,生怕风声走漏出去吹到父皇耳朵里,那一年是建春四年十月份,正是雨水丰茂的季节。等到李骆真的上书请旨聘七姐姐为妻的时候,父皇却怎么也不同意,盛怒之下,先是把李骆降了职贬为谷原郡太守,而后把毓姐姐狠狠训斥一番后幽闭了起来,迁居于南宫一角的水瑀阁二年不得出,毓姐姐听闻李骆被贬,为此大闹一场,闹得整个郢都京城里都知道了这件事,这样一来二去,京城再无官宦人家敢把女儿嫁与将军府,那个李骆,这几年因表现不错,被准许返乡,都官复原职了也一直未娶,却也没敢再上书聘姐姐。
这么几年不见他,她的眼睛里还是毫不掩饰对李骆的情思,不过有一点我们都明白,那就是将军府其实是父皇所忌惮的存在,因为李老将军手里牢牢握着代表兵权的虎符,父皇不敢让七姐姐嫁给李骆,就是因为这点。只是不知,我日后的夫君,会是谁,想到这一层,不由得捏紧了裙角。
“姐姐放心,妹妹不是那起糊涂人。”我安抚她,看到她松了口气,心想今晚这出可真是精彩。
一行人到了梅弦居,莲若姑姑急匆匆的迎着我进。
“奴婢见过八公主。”她额上全是细汗。
“十公主,陛下找不到您,差了好几波人打听,快跟奴婢走吧。”她领着我就往西边内殿走,我快速拉上阿楹,并朝毓姐姐点点头。
“父皇,儿臣方才不胜酒力,头晕目眩,下去换衣裳歇息了,父皇莫怪,儿臣知罪。”我冲父皇盈盈下拜。
“下次再乱跑,就罚你去太后宫里抄佛经三天。”父皇懒懒的开口,我瞬间哭丧着脸,我最怕的就是抄佛经,一看那些字我就眼晕,催眠的功效比上好的安息香还要厉害,还是在太后宫里,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
“儿臣知错。”我抿着嘴,声音小了下去。
“起来吧,还不快回你位置上去。”父皇用手撑着下巴,神色却无半点责怪之意。
就这跑出去玩又溜回来的功夫,宴席上已经多了一堆我面生的人,这个世子那个王妃的,寿礼倒是齐全,有我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唯独有一个红玉赤金的戒指,倒让我想起了街市中那人。
“儿臣叩谢父皇。”我赶紧起身入席。
一堆身材曼妙的西域舞姬挨个上来,一个个衣袂飘飘,翩翩起舞,在宴席中间转来转去,像群精灵一样,父皇看了一会儿,又喝了几觞,叮嘱了我和四哥几句,便带着内官去俪娘娘的寝宫歇息去了。
一群人乐到过了子时才散,我眼睛实在是睁不开,强撑着吩咐完宫人送客,收拾,刚回到寝殿,一头栽在挂了白绸纱帐幔铺了银玉纱绣花锦被的胡床上,衣裳也来不及脱,首饰也来不及摘,就眼前一黑睡了过去,梦里,似乎梦到了一个人。
那人的脸很熟悉,可就是看不清楚,似乎,在有意掩藏什么。
“公主,辰时了,该向皇后娘娘那儿请安了。”阿楹叫来宫娥打水,我直接把头埋进锦被里装死,皇后娘娘是比母妃还要难缠的人。
“公主,陶姑姑回来了。”阿楹接过毛巾跪在地上。
我猛的睁开眼,心道再也装不下去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跳下床盥漱用盐擦牙,生怕陶姑姑突然一个闪身站在我面前,那场面堪比亲眼看到刽子手行刑。
“阿楹,去拿清舌丸。”我急急忙忙的穿衣,薄纱黄襦裙裹完一层又一层,系着束腰的绦带,不想,那熟悉的训话声,已飘至耳畔。
“陶姑姑,您回来啦。”我冲她谄媚一笑,试图蒙混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