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焚酒
本书标签: 古代  双男主  同人小说     

追溯

焚酒

一盅酥酪已然半凉,桌上仅点了一根黄烛,蜡泪汩汩下淌,陈久就坐在这烛火旁,照例挑灯夜读。

他的头微微低下,眼睑轻垂。温吞的暖光跳动在晶亮的瞳仁里,他以手肘撑住桌沿,腾出另一只手去持一本薄册,托着腮,偶尔抬眼看看对面沉默吃酥酪的拾柒,而后又沉进满书的墨涩中。

拾柒吃东西比较斯文,但速度非常快,这点细想想也能理解,毕竟在鲁班宫,食物之类若不快些咀嚼入腹必定会被他人夺走,根本留不到过夜。

当拾柒面无表情的将碗搁下,起身再次退到旁边立着,他若有所思的抽空想了一下,这孩子,像个闷葫芦,怕是不好带。

陈久:“味道如何?”

册子撂下,拾柒抬眼无意间瞥见其上几个字,然而他所识有限,便又很快移开视线。

他点点头。

陈久想了想,感觉这孩子还是喜欢吃甜的东西,下次应该多买点。他又站起身往塌边一坐,朝他招招手:“过来。”

掌心中的红隐隐绰绰。

拾柒乖顺地走到他身边,习惯性就要跪。

在他的认知里,似乎人与人之间只有主仆关系,弱肉强食等过于残酷的现实对他的影响不是朝夕间就能改变的。

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他的肩膀,拾柒抬头的时候,就正对上陈久眼里的若有所思。

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陈久如是想。

将人拽起来,他回忆着街头巷尾那些老妇人照料孩提的场景,而后慢慢将人往身边带了带,生疏地抱到腿上。

拾柒的身体又开始抖,双手攥拳,姿势僵硬。神情仿若一只忽然被抚摸的小兽,充斥着惶恐不安。

陈久这一介寡人显然也不懂该怎样合理舒缓小孩子的情绪,无章法的去轻拍他的背,片刻后又将人往自己怀里塞了塞,故作镇定清清嗓子。

陈久:“咳,我瞧你每每焚术发作时都极难受,唯有我在时方才稳定些……想来是契约生效的缘故——”

话一半没过,他又料想这人未必听得懂,便颓然泄了满口胡邹的劲,抿了抿薄唇,无奈叹气。

陈久:“我半生都在和怪人怪事打交道,没怎么带过小辈,在鲁班宫里也是管杀不管埋……若有照顾不周,也多担待些,待你以后能说会道了,大可以列出来一一讨伐。”

他极少这般直白地剖析自己,态度比寻常谦和多了,任这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孩子抱怨责怪,是董艺瞧见能掉下巴的程度。

拾柒定然不会指责他的,毕竟他现在连说话都难。少年垂眸,缩在他怀里,只觉暖意缓缓涌入,鼻端萦绕着那股独特的气息,脑袋里空空一片,潜意识还是怕突然有什么东西刺进自己的血肉里生生折磨,所以对他的话只听了个大概。

陈久等了半晌,没得个回应,默了一会儿,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窗外夜色愈发浓重,屋内一盏灯摇曳温光,印下满室温煦,偶尔有夜莺鸣啼,余下的都是迟缓而温吞的安宁。

陈久:“以后焚术若要发作了,你就去院里的梧桐树下坐着,我会在那里泡上药茶,喝了好歹能少受点罪。”

陈久:“焚术属阴,最忌见光,我不在的时候多晒晒太阳。”

陈久:“教书先生不日便会到访,见了人不许咬,不许打,否则就把你扔回鲁班宫。”

他顿了顿,抬手扶住他消瘦的腰身,轻地出奇:“我若不回来,你不必等。”

拾柒的身体微颤,闻言蓦然抬头。

他这细微的动作恰好落进陈久的余光,陈久以为他是要个解释,但这货对解释复杂冗长的事物向来毫无兴致,且从来不对自己引出的疑问负责。

陈久:“你这年纪的孩子用不着知道那么多事。我每天又不闲着,回来难免晚些,不必干等。”

拾柒:“……”

目前他不理解的事太多,那种一知半解的感觉让他惶惶不安。但面对眼前这个人,即便有满腹狐疑,他能做的也只是抬头眼巴巴看着。

他的眼睛过于清澈,陈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人抱到床上盖好被褥,像照顾一个梦魇的孩童,长年吆五喝六的嗓子里罕见吐出几句能听的。

陈久:“早些休息,过两日随行面见圣上。”顿了顿,思来他听不懂,又换了个说法:“跟我出门。”

显然这个说法更适合一个被拾回来的野孩子,拾柒眨了眨眼,寸步不移地盯着他,木讷的点点头。

——————

关于拾柒,陈久能记起来的比董艺熬的粥还稀,好歹他早有自知之明,以董斌的名义暗地派人调取了拾柒号牢房内从前到现在所有卷宗及囚犯招册,零零总总叠到他半条腿高。

他接连搜寻几日,然而所获不多。约摸是五六年前,西北边疆一带虽说在当今圣上的统领之下算得上安分守己,但其中仍旧是战火不断,今天向东打明天往西攻,内部纷争和矛盾不断,身居高位者满眼满心都是权利与算计,穷乡僻壤里更惨不忍睹,老百姓活着都成问题,大平皇帝的手又伸不来,揭竿起义便成了某种必然。

然而那时候焚术仍旧猖獗,在早死与晚死之间,一些志同道合者选择拉上所有人同归于尽,导致焚术在短短数月便突破传染均值,这击闷雷引得朝廷里的大臣们坐不住了,纷纷上书大平皇,将军府也是借那次力添了一大波名誉,分到了一杯羹。董蔺带兵讨伐西北残党余孽,那次围剿后带回斗兽场的流民数量非常可观。

据说是垮了好些个西北族群。陈久仔细查了一遍,发现拾柒很可能也在那次折返的行队里。

可他具体来自哪里,姓甚名谁,亲朋几何,这些书写通通潦草至极,陈久头开始还有心思骂骂军枢院那些贪图省事的老头们,却也渐渐发觉,这貌似也不能全怪他们。

最主要的原由就是,拾柒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被逮捕”,他是在河边被官兵发现的,经检查发现他已经被焚术寄生,加之年岁尚小又神志不清,便顺手把他也一并带回了中原。

清醒之后也不是没人问过他的来历,可惜这小子的脑袋似乎撞过石头,压根记不起什么有用的信息,想多了还会头痛欲裂继而诱发焚术,且因各种原由无法回答基本问题的流民不在少数,身份无从查起,亲朋不在也无依无靠,所以根本没人上心。

不过有一点让陈久比较意外,那就是上一任驭术师“黑寡妇”遗留的尺牍上居然有一句关于拾柒。

“今日审理有三,暴动始发未遂,拾柒号性情模糊不定,慎。”

陈久和这几行字相互瞪眼,没得出个所以然,反把自己愁的恨不得当场抓耳挠腮。他缩在审理堂的案桌后扶额又揉脸,准备再去看看其他卷宗,手还没拿稳,便有看守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滑跪到台下。

陈久:“何事?”

看守舌头直打结,是用了死力气才把话一次性说全乎:“启禀大师,顾通判他审理焚术时不幸中伤头部……快咽气了。”

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眸自始至终未有波动,闻言他连停顿都不曾有,站起身扯上鹤氅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陈久在前面走的一路带风,语气冷然:“我人就在审理堂,他在何处?”

看守疾步跟上:“后山那边秽聚的棚屋里。”

陈久当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单音,不再言语。

今日又是晴空万里。

阳光刺进陈久瞳仁里的时候,他这样赞叹了一瞬。

如果青草的芳香能盖过尸臭就更好了。

他眯起眼,远远看见被抬出来的顾上玄,黑红的血顺着手臂和衣摆滴洒一路,只一眼便知道这人死定了。

看守们停下脚步,陈久走上前,一挥手示意他们安静,浑黑的眼珠瞥向顾上玄,冷然宛如开春不久的寒潮,连带着声音一起,投向那半颗脑袋已然碎裂的人。

陈久:“你如愿见到我了,有话快说。”

顾上玄的半颗头颅都碎了,骨片混合着红白不明物糊了满脸,一半眼珠粘在下颚,另一只眼睛还算完整,然而瞳孔已然散大了。

陈久坚信,自己现在只要拿指头戳一下就能送他彻底解脱,然而这人硬生生吊着一口气不咽,此等意志还是让他在原地等了片刻。

可顾上玄只是看着他,用那只较为完好的眼珠定着他的方向,没任何声息。

仅仅片刻后,亦如他所料,顾上玄断了最后一口气,浑浊的眼里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了,这让陈久隐隐感觉自己貌似说了句废话。

静默重新填补上来,陈久一无所获,暗自叹息之余重新直了身子,给了手下别的指示:“用马皮把人包起来,今晚抬到郊野烧了,手脚都麻利些。”

看守:“是。”

斗兽场后包着半边秃子山,山体常年光不溜秋。树长不成,草长不大,据说经年累月里囤了不少怪事,可惜没一个能镇住董大将军,反倒是成了天然焚尸地。

在这里待久了能沾一身臭气,洗都洗不掉。

陈久对那些味道没意见,横竖憋在尸堆里老些年早习惯了,恶心的顶多是董小五董小六。然而如今他往焦土上一站,刚走没两步,吸吸鼻翼,又原路撤回来,在看守探究的目光中难得纠结了一瞬,转而迈进了旁侧安置的棚屋,也不晓得出于什么心理。

——————————————

上一章 控蛊 焚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