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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年妃玉蕊

清宫令妃传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廿九,惊蛰后三候,我初入阿哥府的那一日,是一个非常晴朗的日子。蓝盈盈的天空如镶嵌在发钗上的一汪翡翠,没有一丝云彩,偶有大雁排成‘人’字形闲闲穿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吉兆。

才四更天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是新晋的格格们头一次觐见嫡福晋,非同小可。一院的下人都有些紧张,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

红拂和绿珠手脚麻利地为我上好茉莉香粉。小宛在一旁端着一盘首饰说:“第一次觐见嫡福晋,格格可要打扮得隆重一些,才能艳冠群芳呢。”绿珠回头无声地看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我顺手将头发捋到耳后,随意地说:“我初初入府,分位不高,谨慎周全才是要紧。艳冠群芳于理不合,只会叫人侧目。”小宛自知失言,怯怯行礼道:“是,奴婢受教了。”我颌首说:“那便梳朝云近香髻即可。”这是京中贵女间普通寻常的发髻。小宛端了首饰上来,我挑了一顶珍珠牡丹银冠,既合礼制,颜色也简朴大方。再别了一对羊脂玉细头钗子并几支蔷薇绒花。又挑一件水红暗花滚边云锦大衫配柳黄满褶裙,颜色喜庆又不出挑,怎么都挑不出错处的。心知我在新进妾侍中已占尽先机招人侧目,这次又有年福晋在场,实在不宜张扬太过引人注目,越低调谦卑越好。秋娘进来见我如斯打扮,朝我会心一笑,我便知道她很是赞成我的装扮,心智远胜诸人。我有心抬举秋娘,只是与她相处不久,又非知根知底,不敢贸然信任,付以重用。

林用济已候在门口,另有几位格格也已经梳洗打扮好等候着相熟的人。我与她们见过平礼便出了月室居,林用济、秋娘并红拂随在身后跟了去。走了总有小半个时辰,才见到高悬着的牌匾上笔意韶秀的“桂阁”二字。一个内监尖细的嗓音说:“请沈格格安。”我示意他起来,林用济见机塞了两粒金瓜子过去,秋娘上前扶住我的手,一路进了正厅。

十三名格格已到了八九,余下妾侍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嫡福晋已被簇拥着坐上宝座。众人慌忙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福晋万安。”

嫡福晋头戴紫金翟凤珠冠,穿一身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旗装,气度沉静雍容,却隐隐有一种病弱之感。她笑容可掬地说:“妹妹们来得好早,平身罢。”

郑汉嘉引着一众新进格格向嫡福晋行叩拜大礼。嫡福晋受了礼,又吩咐赏下礼物,众人谢了恩。

嫡福晋左手边第一个位子空着,她微微一垂目,郑汉嘉道:“柯福晋身体抱恙,今日又不能来了。”

嫡福晋“唔”一声道:“柯福晋的身子总不见好,等礼毕你遣人去瞧瞧。”

郑汉嘉应下了,又往嫡福晋右手边第一位一引,说:“众格格参见年侧福晋。”

我飞快地觑一眼年福晋,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年福晋衣饰华贵几乎不逊于嫡福晋,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脂。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缕鹿髻,只以十六树赤金与红宝发钗装点,反而更觉光彩夺目。果然是丽质天成,明艳不可方物。

年福晋“恩”了一声,并不叫“起来”,也不说话,只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翡翠嵌宝戒指。看了一会儿,又笑着对嫡福晋说:“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玉不是很好呢,颜色一点儿不通翠。”

嫡福晋微微一笑,只说:“并非内务府的翡翠颜色浮了,只因妹妹年纪尚轻,反而用稍浅的颜色更衬妹妹一些。这也不要紧。倒是诸位妹妹们还拘着礼呢。”

年福晋这才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我只顾着和福晋说话,忘了你们还拘着礼,妹妹们可别怪我。起来罢。”

一众格格们这才敢站起身来。我口中说着“不敢”,心里却道:好大的一个下马威!

忽听得年福晋笑着问:“沈格格是哪一位?”

我立刻又跪下行礼,口中道:“妾身格格沈清於参见年福晋,愿福晋福寿康宁。”

年福晋笑吟吟地免了礼,道:“沈妹妹果然姿色过人,难怪能得圣上金口称赞。”

另一位偏妃不咸不淡地插道:“妹妹待字闺中时便以一阙‘如梦令’闻名遐迩,连圣上亦有所耳闻,得见妹妹还有美貌倾城,自然赞不绝口。”

我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尽力不动声色地答道:“娘娘过誉了。其实妾身的诗才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只是少有女子作词,不过占个‘奇’字罢了。妾身于女工上不精,这才剑走偏锋,哪及众位姐姐贤良淑德,为女子表率?至于‘美貌’妾身更不敢当,谁人不知四皇子府中美女如云各有千秋,年福晋如明珠生晕,李福晋如美玉莹光。”

年福晋轻笑一声:“沈妹妹果然好口才。我不过随口一句便惹来沈妹妹一篇宏论,可见妹妹能说会道。“

我不料年福晋会这样为难,连忙道:“妾身不敢。”年侧妃嫣然一笑,“瞧沈妹妹如此紧张,我只是与你玩笑而已。”这才撇下我与其他妃子闲聊。

年福晋位下便是李福晋。四阿哥舞象之年,早在五年前就已大婚,娶的是当今德妃的表亲乌拉那拉氏的庶女,乌拉那拉玳梁,时人皆赞她“婉嫕有妇德”。嫡福晋虽不是国色,但也宽和,四爷对她倒还敬重,不过到底不算恩爱非常。只是四阿哥年轻,难免多有内宠,嫡福晋之下名位最高的便有年福晋、柯福晋与李福晋三人,再下还有六位庶福晋。如今府中最受宠爱的是椒房轩年福晋年玉蕊。她甚得四阿哥欢心,府中无人敢掖其锋,别说一干妾侍,就是嫡福晋也要让她两份。柯福晋巴尔拉道珠,虎贲将军巴尔拉世尧之女,满族人。满族入关后常以汉族姓氏相称,故称柯福晋。柯福晋入府侍驾最早,是四阿哥身边的第一个侍妾,又与当今嫡福晋同日册封为侧福晋,资历远在年福晋甚至嫡福晋之上,只是膝下无所出。更听闻她体弱多病,常年见四爷不过三数面而已。李福晋是长子生母,母凭子贵晋了侧福晋,不甚得宠,不过是相敬如宾。年福晋入府不过两三年的光景,能位列此三妃之首实在是万分的荣宠。

一一参见完所有嫔妃,双腿已有些酸痛。嫡福晋和蔼地说:“妹妹们聪明伶利,想必都知道以后同在府中要上慰君颜,下承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姐妹之间更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又忧心道:“只是你们来得不巧,如今四爷随御驾亲征噶尔丹,不知何日才能凯旋。”众人恭恭敬敬地答了“是,”面上皆难掩失落之色。

高福晋瓜尔佳仲淑恭敬道:“娘娘不必担忧,岂不闻‘吉人自有天相’。”

嫡福晋点了点头,对众人说:“诸位妹妹都累了,跪安罢。”

一时间众人散去,多是三两结伴而行,我没有相熟的人,只好独行。却听身后有人笑道:“适才沈姐姐口齿好伶俐,妹妹佩服。”我回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同届入府的龚格格。只见她款步上前,语含挑衅:“姐姐让奴才们拿着那么多赏赐,院中可还放得下吗?”

我不欲引起争端,笑了笑,和气地说:“我想着众姐妹应该同享天家恩德,正要回去后挑些好的让人送去各位姐妹那里。没承想龚姐姐先到,就先挑些喜欢的拿去罢。”便示意林用济等人将嫡福晋赏下的东西碰到龚格格面前。

不料龚格格看也不看,微微冷笑:“姐姐真是贤德,难怪当日选秀皇上也称赞,看来适才在里头姐姐是太自谦了。”她话锋一转,道:“若四爷知道姐姐如此曲意逢迎邀买人心,想必不会欢喜!”

我心中不忿,这样德行的人竟也能入选阿哥府中来,枉费了她一副好样貌!龚格格与我如此针锋相对,引来许多人偷眼相看,我脸上登时下不来,但是我行事已经惹人注目,若再起争端恐怕要引火烧身。心念一动,火光电石之间已有了章程,微笑道:“妹妹不敢揣测上意。不过姐姐果然冰雪聪明,看来传闻说姐姐出身书香门第不假。”

龚格格傲然道:“我家中是浔阳出名的书香世家,曾出了数名状元,岂是你一届罪臣之女可比?”

我也不恼,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妹妹本来对姐姐慕名已久,可惜百闻不如一见。若不是今日见证姐姐聪慧,真要怀疑关于姐姐家世的传闻是讹传。”

龚格格犹自不解,絮絮地说:“你若不信可去浔阳一带打听......”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身后的内监宫女都捂着嘴偷笑。世上竟有这样蠢笨的人,还能被选为格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龚格格见我笑得如此失态,才解过味来。顿时怒色大现,伸手便要向我脸上掴来。只见身旁有人眼疾手快闪出上前格开她的巴掌,厉声道:“她与你同为格格,你怎能打她!”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同届入府的徐格格。谁料龚格格听也不听,手上反应奇快,另一手高举直挥过来,眼看我避不过,要生生受她这掌掴之辱。她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再动弹不得。

徐格格往龚格格身后一看,立刻屈膝行礼:“侧福晋吉祥!”其余一干人等都被龚格格的举动吓得怔住,见徐格格行礼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年福晋请安。

龚格格被年福晋的近身内监罗两峰牢牢抓住双手,既看不见身后情形也反抗不了,看我们行礼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年福晋喝道:“放开她!”

龚格格双脚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话也说不完整,只晓得拼命说“侧福晋饶命”。

我与徐格格也垂首不再看她,不知年福晋会如何处置我们。年福晋坐在步辇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们,闲闲地说:“入夏后府中风光很好啊。龚格格怎不好好欣赏,反而在后花园中这样放肆?”

龚格格涕泪交加,哭诉道:“沈格格出言不逊,妾身只是想训诫她一下而已,训诫一下……”

年福晋看也不看她,温柔地笑起来:“我以为正室和我都已经不在了呢,竟要劳烦你龚格格来训诫妾侍,真是辛苦。”她扫一眼地上浑身发抖的龚格格,“只是我怕你承担不起这样的辛苦。不如叫罗两峰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吧!”她的声音如春水荡漾般的妩媚,可是此情此景听来不由得让人觉得字字惊心,仿佛这说不尽的妩媚中隐藏着骇人的危险。

她悠然自得地望着尚是青翠欲滴的枫树,缓缓说:“今年的枫叶还未红,就赏龚格格‘一丈红’罢。用你的血红了这阿哥府花园的枫叶,也算是你龚格格的福分。”

见我们茫然不解,罗两峰昂首得意地解释:“众位格格,‘一丈红’是皇家惩罚犯错妃嫔下人的一种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计数目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那叫一个漂亮!”

我闻言悚然一惊,如此酷刑,龚格格的一双腿算是废了!

龚格格惊惧不已的哭喊求饶撕破了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年福晋却不耐多听,略一个眼色,罗两峰便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内监一同拖着龚格格走了。

我的心‘嘭嘭’乱跳,年福晋果然是心狠手辣,三言两语便毁了龚格格的双腿。我愈想愈心惊,静寂片刻,才闻得年福晋慢悠悠说:“适才龚格格叫两位妹妹受惊了,赏她‘一丈红’也是罪有应得。只是你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先下去歇息罢,回去后都好好诵读‘女训’反省才是。”

我与徐格格如逢大赦,诺诺应“是”,急忙告辞退下。年福晋嘲弄地轻笑一声,甚是得意。

徐格格和我相携离去,急急走了一炷香才慢下来。二人面面相觑,俱是感到惊惧难言。我这才取出丝帕擦一下额上的冷汗,丝巾全濡湿了。缓过一阵,我行礼诚恳道:“今日多谢徐姐姐相助,妹妹必当铭记于心。”

只见她也脸色煞白,仿佛久病初愈。徐格格连忙搀住我,说:“沈姐姐不必行此大礼。说句冒犯姐姐的话,方才在‘桂阁’见姐姐发上的银钗与家姊的那支有些相似,是以一见便觉得投缘。”她眼中满是忧虑之色,问道:“只是龚氏为何这样针锋相对,姐姐可曾得罪过她吗?”

我沉吟片刻说:“选秀那日曾有一名秀女无意泼翻了茶溅在她裙摆上,我替那秀女解了围,没想到这样凑巧,都被指来了四阿哥府。”

徐格格点了点头,向左右看去,确认四周无人,才低声说:“龚氏愚蠢狂妄又废了一双腿,今后再难成气候。只是以后仰人鼻息,日子可是难过了......”我心下亦是惆怅,只是尚不明晰徐氏身份不敢多言,便又与她敷衍了几句,她便告辞了。

我吩咐跟随的宫人们先回去,扶了红拂走到后花园深处的‘松风亭’坐下。我长叹一声,同红拂道:“素闻年福晋专宠无人敢掖其锋,却不想如斯狠辣......龚氏纵然有错却罪不至此。”

红拂亦是心有余悸,极小声地说:“年福晋这样严惩龚格格,似乎有意拉拢您。”

我难以辨明,只听着耳边秋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久久难言。

不知无言呆坐了多久,忽听得前方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静谧安然的后花园,直激得我与红拂毛骨悚然。红拂不自觉地靠近我,我亦不安地瞧了她一眼。

只见一个后花园中侍奉花草的小内监跌跌撞撞地踱过来,惊恐地尖叫——“有死人!有死人!”我一把扯了红拂的手,僵道:“你可听见他说……”红拂早已吓得瘫软,眼里几乎要含着泪珠,一叠声说:“奴婢听见了!格格,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我定一定神,缓了缓神色道:“事出突然,未免将来有所牵扯做个糊涂鬼,不如先问清楚。”我抬手召了那小内监来温声一问,他双手胡乱挥舞,面无人色地道:“那井里有死人,许是泡了很久,肿得连五官也看不清了……”我与红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远远可见一口小井,井眼上置井口石,两侧凿小洞,用以穿入铁棍上锁。是以即便每日来来往往行人众多也无人发觉,只有特特开锁打水才可能见到其中尸身。

红拂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怎好在格格面前说这些!”我示意红拂不要再说,亦是头皮发麻,不由得抽出丝帕掩着唇,惶然问道:“可知那井里是谁?”

小内监极力思索,脸色发白地说:“奴才不过匆匆一眼,实在没有瞧清楚,更何况那样的脸也瞧不清楚五官了……不过那衣裳似乎像是在哪位福晋主子身边伺候的。”

我勉力镇定,点头道:“多谢公公告知。我回去后叫人煮一剂姜汤给你,莫要惊出病来才好。”那小内监受宠若惊地谢了恩下去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与恐怖,不敢再往那井的方向瞧,起身便要离开。谁知还未迈出‘松风亭’便忽然下起大雨来,那雨势来得猛,‘哗哗’泼到地上,地上起了一层白烟。雨从屋檐下面横扫进来,大点大点寒飕飕落在裙上,那寒意直沁进了骨髓之中,叫我升起一种前路渺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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