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舒窈悠悠转醒时,已是中午。沙漠里昼夜温差极大,晚上极冷,是以她的被褥被噎得紧紧的,中午被热醒时额头上还出了一层薄汗。
她环顾四周,秦无炎不在,偌大的屋子只有自己一个人。简单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轻薄的衣服,只听得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她推开房门高声想唤店小二送些吃食,却始终不见回应。抑或是说,昨个夜里还一直笙歌燕舞的媚香阁,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好似无人居住一般。
她行至昨个碧瑶住的那间房门口,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舒窈只觉得奇怪,便往媚香阁待客的前厅去,只见昨日夜里在这里寻欢作乐的人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狐狸,横七竖八地躺着,她心底一惊。
此时还有微弱的呻吟声和挣扎声传过来,她循着声音去找,找到了自己在渝都时的那位旧识,胡媚儿。
只见胡媚儿好似已经搏斗了一晚,已然脱力,却始终费力压制着。一双火红的狐眼恶狠狠地盯着舒窈,扑了上来:“是你!是你!是你要害我们!”
舒窈被猛扑过来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臂阻拦,小臂上瞬间被胡媚儿已然化为原型的利爪挠出几道血印子,火辣辣地疼。她左手捂着受伤的右臂,纵身就退了几步,与胡媚儿拉开距离:“不要误会……你们怎么了?”
“我们都中了毒,你却还好好的,不是你又是谁?若不是我修为好些,早已同他们一般……”胡媚儿说话已经有些吐词不清,她努力着不让自己化为原型,依旧恶狠狠地,伺机扑上去。
舒窈此时已然有了防备,拦了她几招杀招,不再同她纠缠,便从媚香阁逃了出去。
街道上也空荡荡的,昨儿个看见的小摊贩,今日都没有出摊。舒窈放慢了脚步,想找一间包子铺,先填饱了肚子,却没有一间铺子开着门。她七拐八拐地走进一条胡同里,转身时却见到熟悉的红衣。
此时已经是中午,却似乎有些风吹过,让舒窈的声音平添了几丝颤抖,却没有丝毫迟疑,唤道:“孙少爷。”
李洵亦柔声唤道:“舒窈妹妹,好久不见。”然而他领着的焚香谷弟子已然不动声色,将她的前后路都挡住了。
“好巧,竟然在这里也能遇上你。”舒窈努力想要保持镇定的微笑,笑着同他打起了招呼,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李洵此人,仿若天生多情,小时候便对舒窈有几分怜惜。即便舒窈只是一个奉茶丫头,却从来对她是温言软语。若说舒窈叛出渝都,他头一个不信。但他一路追着玄火鉴而来,舒窈亦出现在了此处,若说舒窈的目的不是玄火鉴,他亦有些怀疑。他仿佛怕舒窈受惊,特意放软了声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窈想起他少年时候的模样,到如今眼前的人,已是长成一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的疑问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反问道:“那孙少爷又为什么会在这儿?”
李洵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自然是为了我们焚香谷丢失的法宝而来。”
舒窈想不出什么能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倒是大方承认了:“真是好巧,我也是。”
除李洵外,那几个堵住舒窈前后的焚香谷弟子已然是一副极度戒备的姿态,死死盯住她,李洵沉声道:“他们说你叛出渝都,一定会跟着秦无炎入魔教,我本万分不信。”
在城主府时,李洵即使一身世家弟子,焚香谷谷主坐下首徒的傲气,但许是对待柔弱女子的那份怜惜之情,对待舒窈还是极温和的。此时还是舒窈第一次见他一脸肃然地看着她,甚至带了些许森然的冷意。
李洵是云易岚首徒,搞不好还是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他不论天赋还是修为都不低,若是动起手来,即使舒窈仗着些许天书之力,也决计不是对手。她脑子转得飞快,马上带着哭腔开口:“我……我也是被逼的,他们抓了我阿娘,我不得不为他们办事。”这信口胡诌的本领,倒是像极了某个“魔教妖人”。
眼看着李洵的眼神刚刚又软和下来,一名焚香谷弟子急匆匆跑过去,在李洵耳边说了些什么,便又眼见他的眼神一凛。他看着舒窈,说道:“你同秦无炎的情分,在城主府流言蜚语那样多,总不会有假。眼下还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接着就被李洵抓住方才受伤的手臂。她吃痛,反手一挡,两名堵住她去路的焚香谷弟子见状,已然朝她冲过来。
本不想同李洵动手,到了此时,逃跑的路被挡住,这一战已经避无可避。对方又是号称“焚香谷双杰”之一的李洵,几个回合下来,舒窈即便仗着天书之力,但到底是修行未精,还是败下阵来。
李洵亲自将舒窈的手腕束缚起来,交由两名弟子压着,缓缓道:“舒窈妹妹,得罪了。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位出身万毒门的情郎,太过心狠手辣,我也不得不拿你换取解药和大家的安全。”
“你也太看的起我了,在秦无炎眼里,我什么都不是。”舒窈沉声道。
“是不是,都先随我来。”李洵说。
舒窈一时语塞,只得乖乖跟上几人脚步,走到三娘的客栈门口时,他脸上依旧挂着倨傲的笑,眼神却是深邃而沉静。他拔剑架在了舒窈脖颈之上:“我并不想伤你。”话音刚落,舒窈也算松了口气,却又听他不急不缓地高声道:“秦无炎,若想她活着,马上放人。”
他语速很慢,边说边押着舒窈往里走,舒窈只觉得心脏都快要从喉间跳出来了,只得踉跄着随他往前走。
秦无炎和碧瑶看到李洵剑下的舒窈,碧瑶脸色一变,反倒是秦无炎,极为淡定地冷冷打量着李洵。
李洵一用力,舒窈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极细的伤痕,鲜红的血液往外渗出来。秦无炎的脸色霎时间也有些不好看:“你一向自诩名门正派,如今,却要欺辱一个姑娘家么?这便是你要追求的‘正道’?”
“这不是你们魔教惯用的手段么?你放了陆师妹她们,交出解药。”李洵咬牙切齿地说道。
碧瑶本就不赞同秦无炎满月井投毒一事,又对张小凡之事存了疑,她看向被秦无炎控制住的青云门弟子,还有那个被绑在柱子上已经几乎昏迷的三娘,眸光又流转到跟在秦无炎身边的骆野身上,缓缓道:“我看还是放人吧。”
秦无炎的目光落到舒窈脸上,许是她脖颈上正渗着的鲜红碍眼。他侧过头,吩咐道:“骆野,放人。”
骆野慢吞吞为张小凡等人松绑,秦无炎朗声道:“现在,你也该放人了吧?”
舒窈脖子淌血,也未皱半分眉头。她时刻关注着,脖上的剑已经松了几分。许是那李洵眼见陆雪琪等人已被松了绑,拦上几招便也未曾真正同她动手,任由她猛的几个回身,已然在他桎梏之外。
陆雪琪美目一凛,天琊神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她修为被药压制,竟也可将剑使到如此地步,让舒窈不由心生佩服。然而她的表情就如天琊神剑一般,冷若霜雪,抓起了三娘低下的头,缓缓道:“解药呢?”
碧瑶眼波流转,明眸却一直被陆雪琪身后的张小凡牵引着,娇俏说道:“解药在我手里。张小凡,若想要恢复你们修为解药,便你独自来取。”说罢只听金铃清脆作响,绿衫的少女已然乘风而去。
陆雪琪一惊,想阻拦他,唤道:“张师弟!”
此时张小凡却也已然追随碧瑶而去。
李洵带领的焚香谷弟子才刚到不久,并未中毒。眼下见碧瑶先行一步,舒窈不足为惧,此刻便只有秦无炎一人尚能与他一战,再加上几个焚香谷的弟子,他未必不能取胜。
李洵飞快地思索,已摆出防御的姿态,不料陆雪琪突然脸色一惊,拖着已经失去修为的身体,拿着天琊神剑,喊道:“李师兄,小心。”
李洵一愣,来不及反应,便是一群长相怪异的毒蛇,吐着信子,伴随着怪异的音乐朝他们围过来。
秦无炎放下控妖笛,一把捞过此时已经不堪一击的陆雪琪,迫她吞下一颗药丸,便一把推开她,转眸向李洵道:“我喂给你陆师妹的药,七日后毒发。我不想与你纠缠,七日内,拿玄火鉴来换她的解药。”
李洵此刻绷直了身子,面对地上将他围起来的那些毒物,有着发乎本能的畏惧。陆雪琪失去修为还只觉身上瘫软无力,眼下被迫吞了一颗药丸,更绝隐有头晕恶心的毒发之像。
眼看着陆雪琪已经再无还手之力,秦无炎又将控妖笛举到唇边,笛声响起,那群毒蛇便已然退去。
李洵显然松了一口气,不甘心地对几名焚香谷弟子道:“我们走。”说罢还不忘搀扶着一瘸一拐而来的陆雪琪。
待他们走远,客栈里便仅剩舒窈,秦无炎和昏迷状态的三娘三人。
舒窈走到三娘身边,扶起她垂下的头,又解了她的束缚,对秦无炎道:“秦无炎,解药。”
秦无炎犹豫着,没有动。舒窈抬头看了看他,解释道:“玄火鉴就是她偷的,她同六尾哥哥要好。要找玄火鉴,靠她带路,比靠李洵强多了。你把解药拿出来,我劝一劝她。总归,我们目的一样,都是希望六尾哥哥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