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宁黎，字啼烟，百医宁氏少主，时年十七，三月前，因恩师顾尘与魔尊同归于尽，她得以与越若澄窥见世界真相的一角。

“天道并不会怜悯世间，若继续下去，等待我们的只有毁灭。”

顾尘与宁黎二人一同站在崖边，她们看向远处山峦遮庇的城市，澜北、七岳、浮雾这三座临海城市曾是当今贸易重地，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

那里曾住着万千凡人，那里曾有盛世太平，那里曾有死寂绝望，那里曾有人万贯家财、意气风发，那里曾有人一贫如洗，失魂落魄，那里曾灯火落星、彻夜欢歌，那里亦曾黑暗腐坏、哀伤不绝。

但此刻，这些繁华与荒芜悉数随着魔尊的降临而化为乌有。

魔或许是世间上最为公平的种族，祂们不分贫穷富贵，不分高低贵贱，不分种族，不分地界，不分文化，亦不分血缘，只要怨气聚集到能开启乱世的地步，一旦怨因种下，不论是谁，都将被吞噬殆尽。

如今，世间怨气已悉数凝聚成鬼，魔尊神格也如约降临于世，而蕴育出神格的三大繁华城市，也于魔尊临世的那一刻顷然翻覆，海涛汹涌岸上，急切拍打之时，却只收获了仿若无穷无尽的沙子。

就好像，曾经的繁华瑰丽，曾经的人声鼎沸从未存在于人世。

而被魔尊杀死的活物，也的确没有来生之说，这三座城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算是从未存在于人世了。

“我死后，下一任魔尊将于三月后现世。”

顾尘最后一次整理好衣着，衣袍在崖风中如流云翻动，而她则一如既往地笑道：“知道魔尊为什么亦有神格吗，因为，祂们是腐朽到无药可救的人间最后一道救赎，可这道救赎太过残忍，祂们葬亡腐朽的旧时空，葬亡一切罪恶与坠落，但也同时葬亡了一切的希望，祂们只是乱世的报复，枉死之人的报复，在未至未路之前，世间不接受这样的救赎，我也不接受！”

她握住一向不离手的配剑，眸中皆是淡然，不像去赴死，倒似谪仙染尘，而今将要归去，永离人间。

“我年少之时，因怕上层报复，所以隐藏内心，小心谨慎地走在修行的路上，那时我想，等我成大后，一定要开宗立派，建立一个不分血统、不分种族的无上宗门，可到最后我才发现，纵然有了宗门，又能怎样呢，盛世已末，繁华落尽，在我得见大道之时，魔尊也将要降临，到时他们为了除掉我，必不会伸出援手，等我魂消形散以后，我的宗门，我的弟子，必会被他们报复！”

这是顾尘从未对她们说过的话，她并不是神，她也有私心，也有怯懦，也会为了生存而违背本心，寒门子弟赞她至高至洁，将她做为神来崇拜，而她也想回应他们的期待，于是一瞒再瞒，将不堪的过去隐藏至深处，只留下温和悲怜的现在。

但如今她将要逝去，甚至已没了来生，这些过往无论是对是错，都已没了意义。

“末法时代，灵力衰微，我能感知到这个时空正在消亡，纵然没有魔尊，这个世间也终会走向最终的灭亡，所以，在此之前，随心一些吧，不要错过不该错过的，也不要做不该做的。”

顾尘说过这句话，便毫不犹豫地捏碎手中的移形符，而宁黎与越若澄至始至终皆一言不发地陪着她，似为神明做最后的送别。

而直至最后的最后，她们也没问出最想问的那一句话：

“你的死只为这个时空延长了三个月的寿命，甚至未曾改变这个世间一丝一毫，这真的值得吗？”

但她们都知道答案，即使最后没有问出口，顾尘没有回答，她们也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顾尘起源于这里，这里亦将是她一生的归宿，就如她的名字一般，顾尘而亡，这是她最满意的结局，亦是她的终途。

最后魔尊神格碎裂，而顾尘，也再找不到任何存在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