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四月的某天,列兵老王啃着一个发硬发黑的馒头,就着附近打的仅剩无多的泉水送下肚子。老王所在的连队镇守南家村,他们挖战壕,巧伏击,日本人愣是攻了三天三夜都没打下来。
说起来老王小时候还上过私塾,可惜没读两年,日本鬼子就踏进国门,生灵涂炭。从前学的诗,他最爱的两句是“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每当他夹着浓厚的口音念起这两句来,雄浑厚重的声音总是如深沉的土地,打动着每一个战士的心。反复念着,他有时还会想起自己负着系有红绸带的朴刀,拿起步枪把鬼子杀个不停。
就在几天前,一次近身的爆炸夺取了他的视力。一颗手榴弹在他身边爆开,爆炸的气浪将他卷起,弹开的碎片扎进他的眼睛。
水喝到一半,他顿了顿,想起了旁边的班长。他用手肘拱了拱班长,将水壶递到半空中:“班长,喝口水吧。”
班长犹豫了一下,缓缓接过来,又飞快的还了回去,说了声“谢谢”。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老王啊——现在的形势你也清楚,但这块土地,我们说什么也得守住,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坚持不住,也得坚持!”他喘了好大口气,似乎体力将要耗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爆炸声轰然袭来。连尘土都被掀起来,似乎想要逃人间这个地狱,却拍打在每一位战士的帽檐上。
班长飞快的从兜里掏出一枚手榴弹,重重的拍在老王手上:“这是我留下的最后一个,你要好好用,活下来!”
随后,几颗子弹嗖嗖的像冷箭,击中离班长的头不过几米远的地方。老王眼部蒙沾有血污的白绷带,后面似乎透露出惊愕的神情。他挥舞着手,想把它还给班长,但却摸索不到班长的位置了。他一咬牙把手榴弹插在腰间。他知道这是最后的王牌,必要时他将拿起它和敌人同归于尽。因为之前几经激烈的战斗,现在一个连的人只剩下他们一个班的了,还近乎弹尽粮绝。
敌人的进攻似乎没有随他们日夜的奋战而减弱,反而以海啸般的趋势反噬。最终,连整个班的最后一颗子弹都打完了,班长不得不下令:“上刺刀!”他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来,全队的人一起唰唰地换刺刀,装备碰撞的声音像钢铁的吐息。蓄势的战神睁开了眼睛,“杀!”的一声倾泻而出,十几个人就像几百个人,与大地中破土。
“杀——!”老王也释放出他的力量,同所有战士一起,把每一个人的分力合起来,细流汇入大海。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知道要拼了命的往前杀,只知道前方就是敌人,是他的归处。

黄昏是天神的战场,溅出的晚霞染红天空。几只乌鸦红着眼,不怀好意的盯着远处枪炮的顿响,等待战争结束后饱食一顿。老王肩上,腿上几处刀伤滋滋的冒血,他靠在土堆旁,咬掉几节绷带,圈了圈的伤口。
“老王——!”是班长的声音!他张了张干涸的嘴唇,正欲回应。“快跑!——”班长一把推开他。班长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无能的感受到沙尘无情的拍在自己脸上。
“班长——”他绝望地喊着,回应他的,却是十多个抵在他胸膛的刺刀。
老王死死的拉着那些枪杆,将腰间那最后一个手榴弹拉开,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狗日的,老子和你们拼了!——”

随着一声巨响,老王在一瞬间内感到全身像浇了油一样在剧烈的燃烧,没多久,他的意识也像炸弹的碎片爆炸开来。
混沌中,他越飞越远,不一会儿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而后像是突然失去翅膀的鸟,猛地跌落在地,把他吓醒了。
“嗬——!呼呼……呼……”他坐了起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心脏猛烈的在胸膛里噗噗跳动,仿佛刚刚的死亡经历就像一场梦,却又历历在目。
四周很安静,他什么也看不见,因此生出了一丝不安。这是哪里呀?刚刚我不是死了吗?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班长他们应该全都牺牲了。想到这里,他悲怆地抬起头,但没有流泪。因为他要搞清现在的情况,说不定援军会来接应自己,自己应该把战况如实报告上级。
他的手试探周围,摸到了他的枪,他连忙拉过来,像抱着宝贝一样擦了擦它。除此之外,他意外的发现,自己身上还有班长给的那枚手榴弹!虽然很诧异,他还是接受了这些奇怪的现象。
老王不知道,他现在身处在几十年后的新中国。是的,他穿越到了这里。他就在某个城市的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入夜后,这里更加安静了。
他支起枪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蹒跚的走着,用枪杆当盲杖探路,另一边手扶着墙,沿着巷子路一直前行。
走着走着,他隐约听见喧闹的夜市传来人们的吆喝声。他心里一惊,是城里吗?怎么走到城里来了?南家村离城里有几十里路呢!他竖耳听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和爹娘逛闹市,但这的声音好像更加热闹。
他从黑暗的巷子中脱身出来,进入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大街上人来人往,高楼林立,大灯照亮整个夜空,广场舞架着的舞台音乐在忘情的放着,夜市旁小吃街有几个醉汉在大声吹牛。各种声音潮水般涌来,使他不知道要先听哪一个,也无从听起。
他一瘸一拐的走,浑然不知自己身上满身污泥,干涸的血迹染在军装,使他看不出本来应有的浅蓝色,就连帽中间的红星也是黑的。烂掉的黑布条在肩膀上吊着,缠住眼睛的白绷带与血和泥混在一起,手中的步枪此时也和一根破棍子没什么两样了。这样破旧的他和繁华的,时髦的,崭新的城市完全不相符。

街道正在举办一个活动,大家都奇装异服的,所以有的路过的人只是好奇的,或是异样的往老王身上看一眼,便离开了视线。有个人走过来看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和他说:“大哥你的cos装扮好还原哦,脸上缠着布看得见吗?我和你拍张照吧。”
过了几秒,那人拍完照。愣神的间隙,老王偶然听见有日本三味线演奏的音乐,他回忆起日本刚刚入侵他家乡的时候,日本人在城里的晚上办活动,强迫人们看表演时,弹的也是这个音乐。那时的他站在台下,看到台上画着像鬼一样浓妆的日本艺妓演奏,只觉得这种表演很丑陋。他颤着音问:“同志,这里是哪里呀?”他的口音很重,对方差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啊?老哥,开什么玩笑呢?这里是风情街啊。”那人满不在意地回答。
老王猛的抓住那人的肩膀,大声的问:“这里是日本吗?!”
“这……这里是中国啊……”那人被吓了一跳。
老王心里轰的一声,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中国?为什么会弹日本的音乐?!三味线弹着日本本土特有的小调。老王低下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为什么……中国……这里是中国啊……班长……对不起……我没守住……”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念给他的一句,“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中国陷落之后,父亲很爱念给他听。
他推开那人,血色的眼泪从绷带里流了出来。一旁的保安注意到他,挥舞着警棍跑过来:“喂,那边的,干什么!在捣乱吗?穿这样的衣服要做什么?”保安对于与日本风情街文化格格不入的穿着,历来都是要驱赶的,这是他们的工作。
他嘴巴嗫嚅着没说什么,但他锁定了三味线的方位,义无反顾地走过去。不用说,坐在那里的一定全是日本人,他想。他跑过去,不能算是跑,因为他用尽全身力气,也不及一个4岁孩童全力奔跑的速度。
他扒拉着观看的人群,一瘸一拐的跳到看台中央,保安们一拥而上拦住他,他的伤口在混乱中被撕裂,但顾不上浑身的疼痛,拉开手榴弹引线,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中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