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走后,来了一阵急雨。我翻来覆去,便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不久后,我将在这王府里,过上此前从未有过的生活,本是该高兴的。但想到要与大娘子演那母女情深的戏码演上许多年,只觉得烦闷。要看那些曾经不拿我当回事捧高踩低的下人们,忽而间开始毕恭毕敬地服侍我,也觉得心中不快。
总比现下的生活好吧。我安慰自己。
天色渐晚。晚膳前,老爷房里的人来传话,喊我前去长秋殿。
我看了眼这饮笙阁里简陋的铺陈,心生不舍起来。往后,便再没有这般清闲日子过了。
入了长秋殿殿内,我爹与大娘子坐在正厅主位上,二娘子与小娘子也在。地上还跪着李忠和他的手下,还有府门口那几位小厮。
我不敢多看,低着头走向前,俯身问安。
“归荑,今日你身边婢女珍儿受你指使,擅闯府门。还听闻,你竟私自想要翻墙出府,可有此事?”我爹问到。
我跪下,认错到:“归荑有错,确有此事。”
“你为何要命珍儿出府?”
“回老爷的话。归荑早起后,听闻二娘子喜食茯苓饼。二娘子有孕以来,害喜厉害人人皆知。归荑心下想着,终于有姨娘想吃的东西,为了姨娘也为了她肚子里白家的血脉,想为姨娘备来…因而斗胆,想要出府买来。”我低着头,慢慢说到。
“听见了吗?”他继而与几位跪着的小厮说了起来。“二小姐身边的婢女,想要出府为二娘子寻那茯苓饼,你们为何要加以阻拦?”
小厮们支支吾吾,只觉府内风向已变,不敢多言,只得认错。
“你既无法出府,我与你主母,自会解决此事,何须要你一个小孩子操心这些?而你,竟做出私自翻墙这样逾矩的事!”他对我严声呵道:“这些年,我确是对你管教不严,才会让你有如此行径!倘若再不加以管束,怕是你日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祸来!”
“老爷消消气。这般严词厉色,别吓着孩子了。”大娘子道。
“正好,现下娇娇儿有孕,自是分身乏术,无法管教你。安荑走后,大娘子也算多出这许多空来。今日起,你便搬到大娘子的长秋殿里,由大娘子亲自管束。”我爹说到。
“什么?!”
还没等我接话,林娇娇倒先开口了。
“老爷这是何意呀?”意识到方才自己因太过惊讶而有些唐突,林娇娇声音弱了下来,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归荑这孩子,从小便是野惯了的。从前跟在她长姐屁股后头,已然给大娘子添了不少麻烦了。现下若是长期去叨扰大娘子,怕是辛苦。”
“归荑这孩子,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作为一家主母,管教家里的孩子本就是分内之事。”大娘子不等我爹开口,速速接了话头去。
“况且听闻妹妹总是对这孩子疏于照拂。今日她去盈华堂内,妹妹未曾有过一丝关心不说,还对她说了许多难听话,让她莫要再踏入那盈华堂。归荑如今这般,妹妹平日里如何待她,可见一二。几日前,这孩子想去厨房讨碗消暑汤来,厨房都敢与她说没有。而后这孩子中了暑气昏倒在地,是我派人将她送回了饮笙阁,妹妹可知?喊大夫来瞧了后,开了方子,说她要好生养着。可这李忠欺上瞒下,成日里给她送些清粥白菜,妹妹可知?今日她为了你一句想吃那茯苓饼,翻了这院墙也想去寻来,双臂划破鲜血直流,妹妹又可知?我是当真心疼这孩子啊。妹妹现下怀了孕,更是无法照看教导这孩子。归荑是我白家的血脉,是这雍王府里的二小姐。还望妹妹放心托付于我,我自会将她好生将养。”
“呵呵…”林娇娇冷笑到:“我对她疏于照拂?姐姐又做了什么?难不成将她关进柴房想要冻死她的是我林娇娇吗?”
林娇娇转头看向我爹,可怜巴巴道:“老爷,娇娇儿在管束孩儿上确实做得不够好,但那归荑是我亲身骨肉,我怎会不疼爱?就是太过纵容,才让她成了今天这样,行事鲁莽,不知轻重。娇娇儿自是知道错了,看在我腹中孩儿的份上,还请老爷让我亲自管教她罢。”
我千算万算,竟没想过,林娇娇会不同意。
她对我毫无感情,现下又怀有身孕,我原想着,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不放我的。但现下想来,她曾拿我上演苦肉计,惹我发热生病只为让我爹来看她,在我爹面前装作一副爱女心切的样子,我恍然大悟。如今,大娘子膝下无人,她若有两个孩子,哪怕是女儿,那也是她手中压制大娘子的筹码罢。
现下她拿腹中孩儿恳求我爹,怕是我爹也难办了。
“老爷,可否容伊儿说两句?”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小娘子开口了。
“嗯,伊儿与此事无关。你且说说,你如何看?”我爹问到。
“伊儿虽来府里不久,但每每见到二小姐,总觉着心疼。今日二小姐虽有逾矩,但妾方才在盈华堂见她时,她浑身是泥,手中带伤,却还在请求二娘子消气,求她为肚子里的孩儿着想。那换做是别家王府里的小姐,早和父母哭去了。方才大娘子说,二娘子在盈华堂内说了许多难听话,妾也在场,可以证明。妾想着,二娘子现下怀有身孕,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儿才是最要紧的事。如今大娘子既也愿意照顾二小姐,二娘子亦可安心养胎。且…”小娘子仿佛有所忌惮,停顿了下来。
“伊儿但说无妨。”我爹道。
“且这事,关系到的,是二小姐。伊儿觉着,应当听听二小姐自己的意愿。若二小姐也愿来长秋殿跟随大娘子学规矩,岂非美事一桩,皆大欢喜?传出去了,外人也会觉着,雍王府上下一体,宜室宜家,同心同德。”
“嗯。”我爹点了点头,刚要开口,林娇娇又接话了:“老爷,那二小姐才几岁孩儿,哪知这些呀?且…”
“娇娇儿莫要再说了。”我爹打断道:“归荑,我问你。你今日犯下错来,我可以暂不罚你。但你行事莽撞,太没规矩。如今大娘子既心疼你,也为你张罗了这许多。让你来长秋殿与大娘子学规矩,你可有异议?”
“归荑知错,多谢老爷与大娘子美意。请二娘子放心,归荑自当与大娘子好生学规矩,安分守己,不敢怠慢。”我回道。
“可…”林娇娇还不死心,刚开了口,又被我爹打断道:“既如此,娇娇儿也放宽心罢。现下养好肚子里的胎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淑玉向来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必将好好教导归荑。此事莫要再议。”
众人应道,不敢多言。
我爹训斥了李忠与小厮等人,又罚了些俸禄,让众人退下后,陪着二娘子回了盈华堂。
众人走后,大娘子拉着我的手,道:“荑儿,现下时机还未成熟,主母便先与老爷提了,让你来长秋殿里学规矩的事。这样也好,咱们母女先熟悉起来。待到时机成熟,主母自会将你归入长秋殿名下,可好?”
“主母安排的,自是好的。荑儿皆听主母的。”我笑着答到。
“主母便知荑儿是听话的好孩子。”她摸着我的头,笑道:“那饮笙阁,冬冷夏热,离长秋殿也远,多有不便。荑儿便搬来长秋殿,与主母同住吧。”
“皆听主母安排。只是,那偏殿从前是长姐住的,荑儿不敢越了规矩。主母便让荑儿住那西厢吧。”
她想了想,答:“也好。如今你只是来学规矩,不好太过铺张。但荑儿放心,待到主母将你归入名下,必让你搬入偏殿,与此前长姐地位无异。”
我笑了笑,回道:“荑儿既入了长秋殿,自是全凭母亲吩咐。”
这声母亲叫得亲切。长姐走后,她便再没这般满足过了吧。
她第一次将我拥入怀中,喜不自甚。
而我,只觉着恶心。
这戏,大抵是要演上几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