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元香到了饮笙阁,又拉她进了里屋。摇了摇头道,只是许久未见你,觉着再见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还好你一切都好,我看着心安。
“你长姐走后,主母可有为难你?”元香仔细问道。
“还是老样子,长姐走时,她自是要拿我与我娘撒气的,都过去了。”我不想再与她提起这些伤心事,拉她来看她上次借我的书籍,笑道:“这些我可都看了,有些字实在看不明白,看画当一乐呵了。早些时候长姐在时,还能邀请你们来玩儿,我也能跟着你学这些许多,现下长姐不在了,我的身份大抵是让我们见得少了,往后也不知还能见几面,你可有再带些书给我?”
“自是有的。荑儿,我问你。”元香拉着我,不让我躲开她的眼神。认真问到:“你可有想过,将来将如何自处?”
“姐姐这是何意?”
“如你所说,从前你长姐在时,我们还能时常来看你。你长姐走后,我知你定是吃了更多苦头。你虽是王府里唯一的孩子了,但我明白你的日子定是不好过…”
“马上便不是了…”我低头喃喃道。
“什么叫马上便不是了?”元香不解到。
“我娘…二娘子她,今日诊脉说是有喜了。爹爹说午膳时要跟众人公布这个好消息呢。”我低下了头,思绪万千,烦乱得很。
为了在这个王府里生存下去,我何尝没有为自己想过出路。
虽然我总不愿想年长后的事,但说白了,待我年长后,我也只不过会像个物件一般任人指配,嫁于一位对白家有利的人罢了。我看了青伊嫁给我爹,我更是明白,那样娇嫩的花朵,也只能屈居于这王府中做小。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人传宗接代。那个人或许还会年长我十几岁,甚至可能半截身子都在棺材里了,但谁又在乎呢。只要对雍府有利,我爹会毫不犹豫用我的后半生换取白家的利益。
往远了说,是任人摆布。往近了说,在这府里平安度日,都自身难保。
“归荑,你听我说。”元香拉着我的手,轻声细语,娓娓道来:“你在这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自是清楚的。且不论往后如何,现下于你来说,这雍王府里,有谁能让你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她如今没了孩子,二娘子又在此时怀了孕,现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哪怕她不疼爱你,嫡女的身份起码可以让你同我们去学堂念书,习茶知礼。年长后的命运暂且不论,现下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才是最要紧的。”
我听了,默默不作声。
思绪片刻,答:“这样大的事,也不是你我二人想,便可以的。”
“我既来与你说,便定会帮你。你只管想,你是否愿意?”元香问到。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无法下决断。
“她既从未疼过你,更未将你当过她的孩儿,你又何苦要认她做娘?”元香晃了晃我的衣袖,怒其不争的样子让我恍惚。“现下她有孕,你未来的处境,只会是更难啊!”
“她毕竟是我娘…”我不敢看元香。
元香说的,我何曾没有想过。大娘子早年在生长姐时,难产落下了病根,大夫说她很难再有子嗣了。这也是为何,我娘孕时那样的风光,为何长姐死时,大娘子那样的疯狂。
如今她无依无靠,难免将来会想将别人的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若是别人,不如是我。
“倘若真如了二娘子的愿,生了个男孩儿,你又该如何自处?”元香问道。
我看向院外,这个季节里月见草生得极好。远处正厅熙熙攘攘的宾客声,一切都显得热热闹闹的。而我,就好似这片热闹里,被遗忘在最角落的小蚂蚱。
我回过神来。
我没有想到,元香此次来王府,竟会与我说这样重大的事。我原本还未想好,只是今日偏巧遇上二娘子有孕,也让我心中产生了些许想法。
“姐姐等我片刻。”
既然元香姐姐在这儿,她也提到了这事,不如就当机立断吧。
我心中默想,将这个决定,交于我娘。
我跑至盈华堂外,不顾外头丫头的阻拦,跑入了堂内。站在房门外,同她的贴身婢女莲儿说,我想见一见姨娘,与她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莲儿板着脸回绝到:“二小姐还是请回吧。二娘子现下在休息,见不得你。今日早些老爷说了,府中一切切莫惊扰二娘子,二小姐也听到了,可别坏了规矩。”
我知她不会让我见。其实我见不见她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看看我在她的心中,可有一丝丝的地位。
“姨娘,姨娘!”我在屋外喊道。“姨娘,荑儿身子不舒服,想姨娘了,姨娘可否见见荑儿。”
“别嚷嚷!”莲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对我也愈发不客气起来。
“喊你回去你没听见吗?”我娘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干脆利落,不带感情。“既今日来了,我也将话与你说明白了。”
她神气地走到内屋,站在厅内,却不肯踏出这门槛,也不愿让我进屋。冷眼看着我,说到:“女儿身子,别坏了我肚子里男孩儿的命。日后不许踏入我殿内,以免影响我腹中孩儿。”
林娇娇啊林娇娇,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我看着她的样子,这副面孔明明我常见,可我还是觉得,异常陌生。
林娇娇,但愿如你所愿,怀的是个男孩。倘若再生个女孩儿,只会与我是一样的命运。
我不愿再看她,扭头跑回了饮笙阁。
“可有了决断?”元香姐姐聪明过人,定是知道我去撞南墙了。
我定了定神,看向元香,问到:“姐姐可有计划了?”
元香拉着我往内屋走,坐在我的床榻边,说到:“雍夫人不是好糊弄的。她既刻薄待你这许多年,定是不会轻易动此念头。让我娘吹耳边风是小事,但如何让她真正有过继你的想法,还需从她身边人入手。”
“汝王夫人会愿意帮我?帮我并无任何益处。”我疑惑到。
“你是我朋友啊,只是让母亲说你几句好话,也不碍事。母亲向来喜欢你,也心疼你。而且…”元香欲言又止。
我顾不得她想说什么,说到:“姐姐也知道,我主母不是好糊弄的。若要计成,还需其他手段。”
“妹妹可是有主意了?”
“大娘子每逢初一十五,定会去天宁寺祈福。我长姐走后,大娘子更是时常关在房里抄经,还曾喊喇嘛来家里诵经。曾经我爹遇事不决,主母也提议请算命先生看一看。她信这些。姐姐可有办法,在天宁寺安排算命先生?”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元香一听便知晓我意。“时候不早,我们先入席,以免众人口舌。”
“姐姐。”我拉住元香,内心五味杂陈。
“姐姐大可不必淌我这趟浑水。”我不忍到。
元香点了点我的头,摇头怪到:“为何与我还要客气?你冰雪聪明,真诚待人,只是时运不济,生在这样的家庭…”元香说着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额头:“你长姐本就样样不如你,但就因为她是嫡出的女儿,就那样风光,对你颐指气使。当年她落水要不是你去喊人,她早没命了。现下她不在了,我自是不能看你活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两年前,我与长姐在雍府后院玩,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她在戏弄我,让我扮小狗与她逗乐。长姐踩了水坑,弄湿了鞋袜,又不愿回屋换,坐在石桥边摘了,命丫鬟们去给她取新的鞋袜来。
丫鬟们走后,她不慎落水,当时的池塘足有一米深,她不习水性,溺了水又叫唤不出声。幸而我满院子喊人,最终有家丁将她捞起,捡回一条命。但自那以后她身子大不如前,落水前的记忆也不太深刻。也是从那时起,雍府再未有过池塘,爹爹命人将后院池塘全都填上,只留下溪流景观。溪流浅浅,潺潺而绕。
我对她笑了笑,说到:“若是计成,日后便有好多与姐姐相见的机会,希望将来我也能对姐姐有所助益。”
我这话是真心的。我在这府中看尽世态炎凉,不信什么没来由的喜欢与援手。我喜欢元香,不仅因为她美好,也因为她能告诉我不一样的世界,给我带来好多我不曾拥有的东西。我放不下二娘子,也是因为她与我有着血脉交集,我总想着她能因为我是她的骨肉而对我有一丝疼爱。
我现下没有什么能给元香的,更不要说给汝王夫人的了。但倘若我能成为嫡女,身份上的转变总能让我在日后帮上什么忙的。
“还跟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是吧。”元香打趣到。“我们小荑儿就安安心心的,这些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荑儿不必如此介怀。况且此计不一定奏效,还不知你的苦日子何时能到头呢。你定要保全好自身,待来日再见,希望你已是雍府嫡女。”
我笑笑,点了点头。
“姐姐先去,我与姐姐一同进出,怕是不好。”
元香点了点头,先行离开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有些说不出的愧疚感。元香是善良的,是真诚的,但她不知道,我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当年长姐落水,是我推的。
她拿我作乐,我早有不满。趁着四下无人,她在湖边换鞋,我一时冲动,将她推入水中。看她在水中挣扎的样子,实在又有些于心不忍,去喊人来救时,我也说不清我的心里究竟是希望她能活下来,还是希望她就这样死了。她醒来后,前事记得不真切,身体也落下了病根。直到今年着了风寒,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
她的死,与我不能说没有关系。
而我,还在想着,如何认她的母亲做母亲。
大娘子说,是我克死了她的女儿。或许,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