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伊进门

一个月后，也就是五月初一，小娘子进门了。是虞侯府的嫡女，叫虞青伊。

青伊也就十七岁，居然愿意嫁给我那三十岁的爹。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她进门半月后，五月十七，大娘子生辰。

大娘子生辰我自是高兴的。不是为了大娘子而高兴，而是我终于有机会见到许久未见的元香姐姐了。

我作为庶女，没有名正言顺能从这王府里出去参加任何活动的理由。从前长姐在时，还能邀请元香姐姐来玩儿，长姐走后，我这样的身份是高攀不起元香姐姐那样的人的，更别说邀请她来府里做客了。好在大娘子生辰，元香姐姐会同汝王夫人一同来为她庆生。

王府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虽说半月前也办过纳小娘子的喜事，但到底是纳妾，并未太过铺张。既然小娘子进了府，大娘子自是要好好办一番自己的生辰，让大家知道，谁才是这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早上天微亮，家丁与婢女们便上上下下忙碌了起来。府里到处都张挂着红色的灯笼，后花园也整得干净漂亮，满园的扶桑花，开得好不热闹。

我爹今天心情也好，喊我一起去主厅用早膳。

自此我便见到了那位小娘子。脸蛋圆圆的，一双大眼睛好似会说话。小娘子的皮肤生得极好，白里透红，宛若初生的嫩芽。再看看正襟危坐的我爹，就好似已经入秋的枯柴。

“爹爹，大娘子，二娘子，小娘子安。”我屈身低头，不敢怠慢。

“嗯，过来一起用膳吧，我也许久未见你了。上次风寒可好了。”虽说是句关心的话，我爹的语气可丝毫听不出关心。

真是多谢你关心了，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两个月前我还被关在柴房里着了风寒了。

“多谢爹爹关心，归荑身子已无大碍。”

我叫白归荑，我娘当时想给我起名叫白归，家乡话就是“白生”的意思，是我娘看见我是女儿身之后，觉得自己白生了个孩子。后来我爹又加了个“荑”字，因为长姐叫白安荑。为此大娘子还不快了许久，觉得我高攀了这个字。

爹没有再接话，我看小娘子边上还有个空位，便小心坐在了小娘子旁边，不敢多言。

今日的菜色好丰富啊，我亦许久都没有吃顿好吃的了。因我在这府里不得宠，送来我房里的饭菜，大多都是些清粥白菜，荤腥都少见。我看了许久桌上的佛手金丝卷，想起上一次吃还是长姐生辰时了。

大概是看我不敢动筷子，小娘子为了照顾我，给我夹了个糖醋藕荷。

小娘子人可真好。有人替我夹菜这事儿，我都想不起上一次发生在何时了。

“怎么，二小姐饭都不会自己吃吗？”大娘子看在眼里，阴阳怪气道。

我正要接话，只听小娘子不温不火地答道：“二小姐不常同长辈们吃饭，总有些不习惯，妾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嗯。”我爹这时候倒是默默应了一声，算是默许。

大娘子白了我们一眼，没再搭话。

小娘子人真好！既然我爹默许了我可以好好吃顿饭，那我就不客气了。虽不敢失了礼数，但可将想吃的样样都吃到了。正当我沾沾自喜今天的大快朵颐之时，我娘忽然恶心欲吐，说是觉着天气热了，没什么胃口。

大娘子觉得她晦气，让她不舒服就早些回屋休息。午膳要宴请众多宾客，也莫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倒是我爹察觉了不对，说喊大夫来给瞧瞧。

这一瞧不要紧，瞧出的居然是喜脉。

我娘又怀孕了。

我爹高兴坏了，毕竟雍王府已快六年没有这等喜事了。厅内皆是家丁婢女贺喜老爷与二娘子的声音，小娘在一旁，眼里看着也有些羡慕。

我心想仙子小娘你糊涂呀，给这老头生孩子做什么。最好是生不出孩子，他休了你你再找个与你举案齐眉的少卿才好呢。

“太好了！太好了！这真是一等一的好事儿啊！娇娇儿，你就安心养胎，想吃什么了就和厨房说，切不可动气。”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我爹这么高兴，对我娘话语间的温柔都是我不曾看过的。

“府里众人都给我听着！如今二娘子有孕，这便是府里头等要紧的事。倘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二娘子生气，我定亲自收拾他！”他板起了脸对家丁们呵到。

嗯，这张脸我熟悉，我常见。

我转眼看了大娘子，今日明明是她的生辰，她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今日她穿着新做的绫罗绸缎衣裳，花色大抵是幽州现下最新鲜的，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褶褶华光。

我爹亲自扶二娘子回屋休息后，又来到了正厅。大抵是才想起今日是大娘子的生辰，搂着大娘子笑道：“老天有眼啊，让我白家又添新丁。夫人，这可真是好事啊！今日正好借你生辰，向诸位公布这等喜事！”

大娘子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应和道：“真是恭喜老爷和娇妹妹了。原想着纳了青伊能为老爷添喜，没曾想还是娇妹妹的肚子更争气呢。”

不愧是你啊大娘子。知道我娘现下有孕不能让你说三道四了，便开始为难小娘子了。

“青伊有愧，还未能有喜。”小娘子低头应到。

“无妨，无妨。伊儿还年轻，子嗣自是会有的。伊儿不急哈。”我爹笑道。

伊儿是年轻，你也不看看自己几岁啦。我心想。

但我爹这句话倒是让大娘子不悦了。今日大娘子二十七的生辰，八年前她十九岁，为我爹生下了我长姐，如今肚子再也没有过动静。

“是啊，青伊妹妹还年轻，不似奴家，如今已年老色衰喽。”

“哎呀，夫人这是何意。夫人玉貌花容，哪来年老色衰一说。”我爹也不想再与大娘子周旋，说到：“时辰也不早啦，咱们准备一下，迎接客人，为夫人好好过个生辰。”

辰时过后，府里陆陆续续来了客人。我在边廊悄悄巴望着，期待着元香姐姐的出现。不一会儿，我看到了元香姐姐的四哥元德出现在了府中。四哥也张望着，好像在寻什么人。幸得元香姐姐与我交好，她的几位哥哥也不曾怠慢过我，从前来家中时也与我作伴，未曾有过什么架子。

“元德哥哥！”我跑至他面前喊住他。“元香姐姐呢！”

元德看到我，笑道：“在后面轿撵上呢，我自己先骑马来了。许久未见，归荑妹妹你可还好？”

“好着好着，都好。元香姐姐可快到了？”我无心与元德说话，满眼盯着府邸大门，生怕错过了元香姐姐的到来。

“一盏茶的时间便到啦。”元德安抚到。“妹妹看着瘦了，此前大哥生辰，听雍王提起妹妹病了，如今可好全了？”

“我爹还会跟你说我病了？”我诧异道。

“不…嗯…”元德脸忽而红了，支支吾吾了起来。

“好啦好啦，好了许久了，你们近来如何？听闻元文哥哥做了将军，元武哥哥也封了贝子。”

汝王的五个儿子，分别叫元文、元武、元才、元德、元礼。元文喜武，元武喜文，也算是一件趣事。

“是啊，哥哥们皆为八斗之才，我…”

“元香姐姐！”没等元德说完，我便看见元香姐姐的身影。我素来是不喜欢与元德交谈的，他说话总是支支吾吾的，急死人了。

我抛下元德跑至元香跟前，看见汝王夫人，也不敢失了礼数。“汝王夫人安。”汝王夫人倒是温柔，笑着说许久未见归荑了，长高了不少。

“你这皮娃儿，急不可耐的，骑上马就自个儿就先来了，不识礼数！”汝王夫人见到缓缓走来的元德教训到。

“娘亲勿要怪哥哥。”元香姐姐的声音还是这么甜，真好听。“许久不见归荑妹妹，妹妹看着瘦了许多，我亦十分想念妹妹，只是…”

“嘘，我都知道的。”我打断到。在这儿人多口杂的，我不想她说了什么话传到这些家丁口中，对她不好。“我们去我房中说话，午膳时再来，可好？”我牵着她问道。

她抬头看向汝王夫人，夫人点头默许。

我拉着她前往我房里，走在路上，眼里有些酸涩。

我这些天的委屈，柴房冰冷的地板，主母一次次的刁难与打骂，在我脑海里不断闪过，我不知该从何与她说起。我转头看她，今日阳光真好，她穿着杏黄裙，鹅黄色的罗衫被微风拂起，碧玉簪和玉步摇两相映衬，白玉珠花点点华光，雪白纤细的脖颈衬得她真真好美。

世间怎会有这么好的女孩呢。

她看我眼眶发红，惊到，妹妹这是怎么了？速速与我说。

我忽而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觉着那些风雨如晦的黑暗时刻，不应出现在她的认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