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宠若惊地放下纸笔,快速穿上装备,跟着老付进了解刨室。
湿漉漉的潮气涌进鼻腔,你感到那泥土与海鲜发烂后的臭气在头顶打转,好在这味道并不算特别难忍,你瞪大双眼,企图把目光聚焦在眼前从湖底打捞起的逝—者身上。
零碎的身—体—组织被整齐摆回它应在的位置,它似乎水底沉寂了许久,可见之处,发肿,溃烂,浮白,青紫。
尚算完整的手臂上有许多被生物咬食的痕迹,指尖隐见红色,不知是残存的蔻丹,还是生前就是—血—肉—模糊。
她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还烫着时兴的卷发,残存的面部骨相优渥,四肢纤细修长,腹部有许多条新鲜的疤痕,白皙的皮肤被水下生物吃穿,露出片腐烂的红。
你感到目光所及之处都在撞击你的怜悯,呼吸时像是被人扼住喉管。
你抬眼看了眼老付。
老付举着手术刀,那双本就不显年轻的眼睛此时在你眼里好像更加沧桑:
老付“小李,开始吧。”
一句不算有力量的话,支撑着你挥下了你法医生涯的第一刀。
在划开那破碎肌理的那一刻,你知道,你大抵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名字。
黄翠翠。
黄昏的黄,翠绿的翠。
……
最终的尸—检结果,你和老付都没想到。
这具无名女—尸生前少了一颗肝,一对眼角膜和两颗肾,被人扔进湖底前还活着,死因是溺亡。
得到亲自做出的结果,快要被抽完全部力。你放下手术刀,扔掉手套,没有和老付打招呼,就径直走了出去。
老付没有喊住你,只是在背后默默收拾好一切。
他找到你时,你正站在一个有风口的窗边,颤抖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根京海本地烟。
铁皮打火机被按了许多下都没有冒出一丝火花,你的手越来越抖,急得快要把打火机扔出窗外,直到有只手伸出,替你点燃了烟。
老付笑着指指你的烟盒道:
老付“呀,小李,你也抽这种烟,给付老师也来一根吧。”
你抽出一支烟,递进老付手里,烟雾蒙在你们眼前,你有点看不清老付的表情,连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雾蒙蒙的:
老付“小李,你为什么要当法医?”
李乐“为什么?”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半晌不知道怎么回答。
尼古丁慢慢消掉不安,你想了很久,往事逐渐涌进脑海,你掸掸摞长的烟灰说:
李乐“可能是因为我哥吧,我哥也是警察,比我大两岁,我小时候是跟着他长大的,什么都爱跟他学,长大以后也是。”
李乐“我哥上高三的时候,我高一,他说他想当警察,我说我也想,他不信。”
说到这段时,你不禁失笑:
李乐“极高的胜负欲大概也是跟我哥学的,从那以后我就决定我一定要考上警校,和我哥一样从警。”
李乐“后来,我文化课确实过了警校线,可是因为身高和近视没法做一线民警,最后我被调剂到了法医专业,读了五年法医。”
你深吸一口手中的烟蒂,听老付又问:
老付“那你喜欢法医这个专业吗?”
你茫然摇摇头:
李乐“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当时虽然多少有些失落,但是后来想想也还不错,毕竟法医也是警察,当年和我哥打的赌,我也算是变相赢了。”
李乐“再说,法医这行也不用和很多人打交道,我哥总说我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那我就少和人接触,落得清净……还有一点,工资也还不错。”
听到“工资”两个字,老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被他笑得不明所以,只听他说:
老付“你现在拿多少钱啊?”
李乐“呃……九百出头吧。”
你头皮发冷,说了个模糊的数字。
老付笑意未减,看着那支比你吸的慢得多的烟炸出一个火花,又慢悠悠地把它塞进嘴里,又对你问了句:
老付“刚刚尸检你有什么推断?”
提及刚刚的尸检,你眼里的光又灭了几分。你掐灭烟头,将它扔进烟灰缸里,把一双手臂压上窗台说:
李乐“这姑娘生前有极大可能是受到了器官贩卖,最后被人扔进湖里毁尸灭迹。”
老付“对,你说的很不错,这个大约在25—30岁间的姑娘生前受到了器官摘取,被人扔进水里的时候还活着,真正的死因是溺毙。”
老付“可是小李,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她亲口告诉你的吗?”
你不知道老付说这话时的表情,可你突然很想看看他。你侧过头,顺着老付的目光看向窗前那棵参天的樟树。
这棵樟树有了些年头,冠体很大,叶片层层叠叠,光想透过叶缝传入极是勉强,可当风吹过时,叶随风散开,阳光倒进那隐秘的黑暗,照亮了整片树冠。
老付说:
老付“我们当法医的要明白一个道理,死人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但是我们可以。”
老付“我们手里的柳叶刀是他们的希望,也是捅进罪恶心脏的利刃,外面那些刑警看不见的真相,只有我们能看到。”
老付“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老付“我们是警察,也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