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年,你头天刚到京海市公安局技术科报道,就意识到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上班第一天,你迷路了。
刚进大门,你就看见那张绿色微微掉漆的木头长椅上方挂了张指示地图,被整张塑皮封起,跟阳光碰撞在一起反出刺眼的光。
你不得不踮起脚尖,眯眼寻找地图上关于技术科的讯息。
散着古早气息的泛**文已不太明晰,可好在每个指示标画的横平竖直,每个字都是正统的方块字。
“技术科”三个字很快被找到,二楼……东侧……大概是第三间?
你默默在心中比划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刚刚为自己找到对的地标而高兴,可下一秒心里又开始发虚。
你差点忘记,从小你就是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主儿。
你突然后悔,上班前一天拒绝了哥哥李响要带你走一遍警队的邀约。晚上吃晚饭时拍胸脯的噼啪作响,此刻全都化作了拍脑门时回响的懊悔。
不不不,哪那么容易迷路,我一定可以找到。你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迅速迈开双腿向楼上走去。
一路上,你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上访的群众,拿着资料袋的便衣警员,似乎都在朝你投来目光。可你无暇顾及,只是目不斜视地一味向技术科走去。
直到摸索上了楼,你才发现原先缩在地图上的二维二楼变成了一个四面立体的办公区域,跟着太阳比划好的东西南北一瞬间全落了空,你差点晕倒在原地。
抬起手腕,眼看着腕表上的时针快要走向“八”,你只得认命般朝直觉的方向冲去。
那是一条几乎没有阳光的走廊,走进时阴冷从脚底冒起,你更加笃定这个正确的方向。
数到那间“正确”的房门,你立马立定,捋捋制服,深吸一口气,朝门扣了三下。
房门后传来声浑厚有劲的回应:
未知“进来。”
想到即将面见自己未来的法医师父,你扯出一个自觉亲和的笑容,缓缓推门而入。
屋内直射的阳光朝你奔袭而来,没有预期的消毒水味——宽敞明亮屋里,大气的实木书架和挂在木质衣架上的警服,叫你愣在原地。
主位上的人和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的男人突然齐刷刷看向你,前一刻,他们好似在争吵,因为站在桌前的年轻男人面上依旧有未消的不服气,嘴角向下,短翘的发丝朝天竖着,每个毛孔都在表达不满。
你感到脸颊倏然变热,目光不自觉地扫向桌上的立牌。
“副局长 孟德海”
完了,进错办公室了。你在心中暗道不好。
气氛沉默几秒,你觉嘴唇正在上下碰撞,可喉头的音节却迟迟不肯蹦出:
李乐“我……我……”
孟德海微微蹙眉说:
孟德海“有什么事吗?同志。”
李乐“我……你……”
语言系统还像是失调,你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孟德海看着你的囧迫,微蹙的眉头恰时舒展开来,再开口时的语气已是柔了几分:
孟德海“你是新来的同志么?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你默默点点头,嗫嚅答道:
李乐“是的领导,我是新来的,第一天上班走迷路了,万分抱歉打扰您的工作,您继续!”
你刚想关上门,却看见年轻男人的嘴角正在微微抽动,似乎在对你的话进行抗议。
小动作被尽收眼底,孟德海不禁用指骨叩叩桌子,表情又变回严厉:
孟德海“今天就到这里,下回要是再这样,就停职回家反省吧!”
男人低着头,咕哝了句:
未知“知道了,孟局。”
孟德海“什么?”
男人提高音量:
未知“知道了!孟局!”
孟德海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一眼眼前人,又想起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你,立马朝他吩咐道:
孟德海“这个新同志迷路了,你负责引一下路吧。”
未知“是!”
快速敬完一个标准的军礼,男人像是脚底抹油般逃出孟德海办公室,顺带推搡起你,催促着逃离是非之地。
你被他的举动整得脑袋发蒙,心里生出一股不爽。见你们离孟德海的办公室已有一段距离,男人长舒口气,终于松开了抓在你胳膊上的手。
你轻啧一声,低头捋平警服上被他抓出的褶皱,却听他声音带笑说:
未知“你是哪个科室的?”
你头也不抬答:
李乐“技术科。”
未知“技术科……”
男人思考了下接着说:
未知“老付手下的?”
李乐“嗯。”
男人若有所思:
未知“哦,那你是走错方向了,老付那在对面那条道上,你走到阎王殿了。”
听到这话,你感到咋舌,那时露出的表情大抵像是在看个要掉头的小鬼儿,可他就像是瞧不见你表情似的,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地指了指对面那条灯火通明的走廊。
李乐“呃……多谢。”
你别扭作谢,刚想迈开步子加速开跑,却听到背后那道声音又说:
未知“怪不得新同志会跑错,这走廊有点背光,孟叔总是忘记开灯,看着比解剖室还阴森。”
紧接着,清脆的开关声响起,白炽灯光通达整条走廊。
你无奈地对着空气扯扯嘴角,不管三七二十一,撒开丫子就往对面那条走廊跑,也不管那个年轻警察又在你背后又喊了些什么,只管一往直前冲向目的地。
不出所料,你迟到了。
你喘着粗气,几乎连人带包跌进技术科科室,老付坐在办公桌旁,吓得连忙放下茶杯上前。
你说不出话,只看他鼻梁上的眼镜跌离双眼,一边替你顺气一边说:
老付“怎…怎么了…同志?”
你喘着粗气,从包里掏出警官证,递到他手里:
李乐“我是李乐,新……新来的法医!”
老付先是一愣,打开警官证,对着照片中的长发女孩和你看了好几遍,终于反应过来:
老付“哦!你就是队里新招进来的那个小徒弟?”
你忙不迭答:
李乐“对对对。”
“哈哈哈哈,你说你怎么急成这样?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老付笑着起身给你倒了杯热茶,你端着军绿色的瓷缸,将茶水一饮而尽,吊在喉间的那股气也终于落下:
李乐“不好意思付老师,我从小到大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容易认错门……第一天上班就跑错了地方,还迟到了……”
老付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笑呵呵地摆摆手:
老付“几分钟的事情,无伤大雅。”
看老付这谅解的态度,你愈发不好意思,立马做了检讨,保证下次不再犯。
老付倒也不再客气,欣然接受了你的检讨,接着就给你指了张离他不远的办公桌,发了解刨服、口罩、手套等东西,带你看了解剖室和工作台,讲了解剖室使用和尸检报告时效性之类的规矩。
你跟在他身后认真记录下一切,记到最后一个字时,你发现老付不见了。
再见老付时,他已穿戴好防具和白大褂,从解刨室门后探出头:
老付“小李,你记好了吗?咱们开始干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