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雨下的正欢,夜金甲躺在床上,静静听着雨声,困意逐渐袭来。
客栈的床不算软,比起将军府里的差多了,但夜金甲睡得却很舒服,而且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好像来这里住过?
应该是吧,以往闲着没事,不都会上街来看看吗。
十年前的事他忘了许多,或许在十年前来这里睡过,但他忘记了。
雨天,伤口隐隐作痛,夜金甲翻了个身,将断臂的缺口用被褥死死捂住,直到感受不到一丝凉气。
还是疼,疼得厉害。
后背上的疤也多,受潮会疼的自然不少,夜金甲用背抵着墙,迷迷糊糊在这张令他感到舒适的床上睡了过去。
也不算睡吧,总之眼皮非常的沉,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什么东西了,身上的伤口也不是那么疼了。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什么疼都不记得了。
夜金甲缓缓闭上眼睛,就在睡意渐浓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声响。
“睡不着?我给你唱歌听啊,就唱……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后庭花,怎么样?哈哈……”
少年爽朗的笑声响起,夜金甲听着那个笑声,不知为何湿了眼眶,泪水汇聚,滴落在枕上。
“你唱歌真的很难听……”
“哎,别这么说啊,我天天唱歌给山林中的鸟雀听呢,怎么不好听?”
“对牛弹琴吗?真有你的。”
夜金甲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在和少年对话吗?
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
二十五岁的自己?
“……大将军,你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这一次,没人回答。
夜金甲微动嘴唇,却没说出一句话。
他想去回应那个声音。
但他好像做不到。
……
次日清晨,夜金甲从睡梦中醒来。他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出神,心里一遍一遍回忆着昨晚的声音。
少年郎的声音,就像是……山间的溪流,滑过旁边的青草,好像,是不与红尘共处一世的空旷。
但是这究竟是谁的声音啊。
是那个被遗忘的人的吗。
真神奇啊。
为什么忘记了还会想起对方的声音呢?
离开客栈,本来要回将军府的,但夜金甲突然又不想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呢,就那么几个景儿,宫里也没什么意思,要是哪位妃子过来搭讪,被人看到了或许是要冤枉的吧。
但是皇帝的确是要给自己找个夫人的。皇帝说,将军年龄也不小了,却还没有个将军夫人,实在是说不过去。
但夜金甲对那么多女人都没有兴趣。
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心魔是谁。
……
湖边小船微微晃动,老翁坐在床上,唱着渔歌,看着灰蒙蒙的天。
夜金甲走上前,问起价格。
老翁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双眼看着夜金甲。
“是夜将军呐,将军为何要来这里乘舟?”老翁边撑船边问。
夜金甲站在船头,盯着不远处的山峦:“将军府呆腻了,想出来玩玩。”
老翁笑了笑,再一次唱起了渔歌。
夜金甲偏了下头,忽的发现,不远处雾气弥漫的湖水上,好像有一艘小船,船上也有人站在船头,站得笔直,还会拿过酒壶喝几口酒。
夜金甲动了动,整个人都面朝着那艘小船。
那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雾气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金甲看向老翁,老翁依旧唱着渔歌。
估计他要是问老翁,老翁也会说没看见吧。
……
到了岸边,夜金甲下了船,付完钱后刚想和老翁告别,老翁却又叫住了他。
“将军呐,是要找小友去吗?”
“小友?”夜金甲回过头,一脸茫然。
老翁见他如此,却只是笑了笑,便撑船离开了。
夜金甲不明所以,却又不好把人再叫回来,只得往前走。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地方,一定要来这里。
这偏僻且无人,只有猿啼悠长,在青色的湖水天边之间,与渔歌混为一谈。
“呦,你来啦?今天没事儿吗?”
夜金甲一愣,猛地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今天带什么好吃的啦?有酒吗?我没钱了,又不会酿酒。”
少年郎的声音伴随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刺激着夜金甲的大脑。
他好像听到过,但是他记不起来了。
在哪里听到的?这儿吗?还是战场上?
这里没有一个人,又是谁在说话?
夜金甲往前走,一步一步,四处打量着。
好像一切都太过眼熟了,但是他从来没来过这儿啊。
越往前走,越像是闯进了桃花源,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
夜金甲穿过潮湿的空气,走过一层层树林,脚下的土地湿软,嫩芽破土而出。
丛林的深处,也就是眼前,是一座破旧不堪的小屋子。
夜金甲皱起眉。
这不会就是所谓的“豁然开朗”吧?
他觉着武陵人应该没有这么坏的运气。
屋子看上去很小,不像是别人建的,更像是一个普通人摸索着照葫芦画瓢建的,有很多地方,即便是破损了,也能看出来当它还完好时就不标准。
大概是哪位隐居的贤人所建吧。
夜金甲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余光中瞥见一块木板,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
那块木板上,沾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周遭杂草丛生,土地上也能看见些许红色。
这血迹看上去要有十年之久。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的在杂草中踩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咯的脚疼。
夜金甲低下头,将杂草拨开后,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根白骨,准确的说,是一个人的手臂。
夜金甲吞咽了一口口水,歪过身子比对,结果出了一身冷汗。
不得不说,这白骨,居然能够和自己丢失的那条左臂对应上。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是战争吗?他参加了这场斗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