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所有人都陆续离开办公室,李响整理完最新一批举报材料,把它们装进机密文件袋里捆好,锁进办公室的抽屉里,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宿舍,李响脱下警服警帽,仔细地把警服挂好,把警帽摆在桌上,开始洗漱。他一粒粒解开衬衫的纽扣,才意识到自己紧绷了一天的身体似乎被困在这一层层外壳里。他的权威、严肃都随着这些外壳的松解而被暂时搁置一边。
初夏的天气不冷不热,李响索性脱光了衣服,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澡。水还没有变热,打在他的背肌上激起一阵痉挛。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要一下扳倒赵立冬,他能打出的拳的似乎还不够猛烈。而要保全自己不至于身败名裂,还能继续穿上警服的话,他就更是畏首畏尾,只能发出七成力。
水热了,逐渐舒缓了李响的全身,他一边擦洗着身体,一边想着,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洗干净。
在最近一次的公安系统大比武中,李响又一次获得了个人第一名的成绩。手下的小警察们戏称他“宝刀未老”,似乎他已经老了。其实他才30岁,作为刑侦支队长已经是年轻有为了。
李山就经常毫不掩饰地在街坊邻居面前夸自己的儿子“光宗耀祖”,李响对此很是不满。然而这是父亲的荣耀,也是他能敷衍父亲的一种方式。只要他还穿着这身警服,父亲就是扬眉吐气的,在莽村的环境里能得到几分敬畏,不被那些豺狼虎豹一般贪婪势力的家伙欺负。
水浸湿了头发,顺着额头往眼里流……李响用手抹去脸上的水,联想起那个雨天。
那一天,莽村的人合伙演了一台大戏,戏的高潮是李青之死。人们用高声喝彩逼死李青,又在李青被击毙后表现得那么愤怒悲伤,仿佛他们不是真正的凶手一般。
李山不可能完全逃离得了那个表面淳朴热闹实则黑不见底的村庄。如果他没了这身警服,没有了队长的身份和荣耀,父亲会被那种黑暗的力量逐渐吞噬吧。李响想在城里买房把李山结过来,但李山并不愿意,何况,李响的收入并不算高,如果不算灰色收入的话。
李响摇晃着头,使劲地搓洗着面孔。眼前有种屏障,总像洗不干净一样,让他感到憋闷。
如果他放弃抵抗,彻底同流合污,会不会活得更畅快?
像师父一样吗?李响知道自己没有曹闯的野心,但他也想守护自己的荣耀。道理都懂,做起来很难。“如果我倒下,谁会为我守护荣耀呢?我只能靠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我什么都不能说。”李响在心中又一次得出同样的结论。
擦干身体和头发,穿上内衣,李响坐到床前,打开枕边的书看了起来。
“……不受享乐的沾污,不受一切苦痛的伤害,一切侮辱加不到他的身上,一切罪恶他都能抗拒,是最勇敢的斗士,永不被任何情感所制伏,深深地具有正义感,对于任何遭遇以及分配给他的那一份命运,都竭诚地欢迎接受……”
这本书是安欣几年前送给他的。当时他对李响说:“我建议啊,你读一读,真的,我每次读这本书的时候,都感觉更有力量,更加坚定信念。” 李响笑呵呵地看着安欣,心想他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有后台保护着长大的理想青年,时不时读一些军事政治历史哲学的书,故作深沉。
当时的李响看不懂,现在他好像看得懂了,他看得呼吸凝滞,看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