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特,出来吧。”
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他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与他为敌。
“你到这里有什么事?”
他支支吾吾的,手里面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是这样的殿……小姐,这几天拉塞尔王子让我一起调查学校里的案子,说他最近主要在学校里,无法观察外面的情况……”
“我知道了,你还真是秉持你雇佣兵的本性。”话说那天和夏佐吵架,他好像还提到一些别的,被我给打断了,“你手上拿着什么?”
“不是的小姐!我只是为了帮您,顺便赚一点小钱,您刚刚说不舒服?我送您回去?”他说着,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我掌心,没有作任何说明。
夏佐还真给他钱了?况且他还收下了?真是又可气又可笑,至少他不是随意地改变阵营,但是为了钱他还就会办事。
“那是借口。”
我低头看他递过来的东西,没有规律的鼓棒挥在我的心脏上,我突然明白了巴黎特的拧巴原来在此。
我太清楚这是什么了,这是一块弹壳碎片,在过去的那些年间就像是枕头上的发丝和我形影不离。
拉塞尔严格管控着武器和交通的标准,每一颗子弹上都刻着编号和国家特有的旗帜徽章,仔细看都能看清楚。虽然这只是弹壳的一部分,但是徽章的角落已经若隐若现。
据我所知,附近的几个国家,斐瑞以及那个我们不太想提及的洛莱因,都没有这样的特点。
“你在哪里找到的?城市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是在希拉出事的那条巷子里找到的吗?”
那条巷子我去过,到学校之后就去检查了一圈,除了去除不干净的血迹等待着雨水的冲刷,别无其它。
“不是,在学校的钟楼里发现的。”
不排除是陈年的痕迹,不过如果夏佐派巴黎特去钟楼里调查肯定是他有了相关的猜测,况且学校内部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类物品。偏偏在这时候,和希拉身上数处弹孔的描述不谋而合。
钟楼位于学校正中心,所以从哪个地方进行狙击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
“只是如果要是我的话,我就不会选择在这里,这么明显、又靠近的地方锁定目标。”
巴黎特垂下眼眸,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学校中心不仅人来人往,钟楼定期都会有人上去维修,要说提前确定目标行径,这里的踩点就十分困难。再者,钟楼下就常有学生休息,就算用消音器,白日里根本没法在里面掩人耳目使用枪支,逃离也成困难。到了晚上,这里光亮鲜少,钟楼封锁,视线又受阻。学校附近明明有旅店和废弃待建的建筑,无论怎么想,在哪里都比学校的钟楼要来得合理许多。
也许是我先入为主了,不过为什么验尸报告上没有提及弹孔口径,而且这么着急焚烧尸体,总感觉很是可疑。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第一现场在哪里,考虑到其它可能,枪杀肯定在学校附近,受了那么重的伤,搬运会让发现的尸体七零八碎,但也有可能是在钟楼里直接杀害后抛尸。
我戴上放大镜,仔细看清碎片上有没有标识口径大小的罗马数字,想根据其用途来确定射击位置。
“没用的,这种口径适用于多射程枪。不过,这小东西还挺难得,基本上都是军队特供,要这真是连环杀人犯杀的,那拉塞尔就完蛋了。”
“啊?你和夏佐说过了吗?”
“没啊,我不做多余的事情。殿下,您也别掺和了吧。”
“巴黎特!”
他把双手举起,脸上挂着难堪的笑容,“好好好,我投降,我不说了。”
“帮我盯着维克多,他肯定有问题,之前剧院的事得找他算笔账。”
“这个我同意!他怎么敢对殿下那么不敬?就是……”
“就是什么?你也要问我要钱吗?因为这是计划以外的事?”
“没有没有,我倒是觉得得查,可能和我们此程的目的也有关。”
“什么意思?”
“啊?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
他在隐瞒我什么?以前他挺坦诚的,难道是他和比尔查到了些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
我不想硬来,就任他转移话题。
“拉塞尔王子还让我来查了第一个、也就是倒数第六个受害者的家庭情况,说是关于她的信息也少之甚少。”
“你查到了什么?”
“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就感觉他们家里挺奇怪的。就在这附近,您要看看吗?”
“那是自然。”
巴黎特带我穿过了农田中的一座小桥,途中还被横冲直撞的牛羊溅湿了鞋袜。天气阴冷,我的身体又大不如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害得巴黎特又大惊小怪的,好在只有约莫十分钟步行的距离。
我们躲在草丛里,巴黎特用眼神示意我就是那家人。
他们看起来就是相当和睦的一家三口,离家时夫妻会深情对视,并且落吻在孩子的额头。不算大的屋子里,充满了温馨。我都在怀疑是不是巴黎特找错了地方。
“你确定是这家?”
“嗯,我确定,以我多年侦察的经验向您保证。”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真诚,拍着自己的胸脯,“那男的就是受害者的丈夫,孩子是他们的孩子,不过好像不止这一个孩子。至于这个女的嘛,大概就是他的新女友咯。”
“丈夫?可是他看起来还未半百,卷宗上面写受害者米拉已经年近七十了啊?”
“啊?我去登记处找过,死亡证明上确实写他们是夫妻关系啊。”
难道岁数差那么多吗?不,卷宗也有可能出错。我脑子里浮现出夏佐那张脸,下意识就想着这事或许可以同他商量一下,为了正事,我决定暂时压制自己脾性。
“看来这对夫妻原本关系就不好,这么快就找新欢了。他们看着一点也不伤心……亲人、爱人的离别带来的伤痛应该是非常剧烈的才对吧。”
“这是一个奇怪的点,但是当时并没有把她的丈夫划进嫌疑人的队列里。这个孩子看起来也是异常得平静,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下落都不明。”
“然后呢?”
“她身上的伤也很可疑,生前她患的是绝症没错,但是我问过医院了,他们说不会有这样的伤口,并且在后期就带她回去休养了。难道是夫妻之间有矛盾?”
这么说,受害者身上的伤口和她现在这个笑眯眯的丈夫脱不了干系。研究已出现的受害者,罪犯的范围却在往远离维克多的地方划去,是我一开始探索的方向不对吗?真想把他抓起来,让拉塞尔国师直接探个究竟。不过以现在的证据完全没法给他定罪,而且夏佐处于即位的要紧关头,做这样的事太大摇大摆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你问过他们身边的人吗?”
“他们的邻居都没怎么见过他前妻,之前他们好像不住在这里,住在城中心附近,前妻米拉当时是化工厂的一个女工头头,一年收益也不少,生病以后就辞职了。听她工厂同事所述,几乎都是米拉养着他的,也不知道这男的有什么好。”
“工厂环境怎么样?”
“这我不太清楚,我当时是冒充一个商人,跟着商会一起进去参观的,只能说很井然有序吧。不过,同期生病的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因此被迫辞职了。”
“是吗……”
“还有一件事,他们住在家里修养也不是没有钱看病,其实维克多公爵是他们当时的资助人。”
瞧吧,维克多,每次看似和你无关,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你身上,你这根系是不是已经扎根于拉塞尔了?
“维克多公爵旗下是有慈善组织吗?偏偏资助他们?”
“我猜肯定是他心里有鬼咯。就这些了,其它信息,我和比尔调查起来也会有些时日。况且早上还要给你们乔装,没有机会在外面停留太久。”
“没事,只要是你们亲历亲为的就行,过几天我会再找你们过来的。”
“殿下……我们会尽量快些完成的,早日让您脱离苦海!”
这和之前比起来算什么苦海,但是巴黎特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之前和夏佐做了个交易,也就是他也会同步调查斐瑞婴童失踪的事情,为何他尚未给我任何有用的消息?
“不用叫我殿下,我现在的身份配不上这两个字,你们顺便留个心眼,看看拉塞尔有没有和斐瑞类似的婴童失踪案件,我信不来夏佐。”
复盘今天的游行,疑点颇多。罗切尔看似无事发生,镇定的背后却是快要崩溃的身心。她说我是送给那几个赫赫有名的教授的礼物,这话让我很不舒服,程度就类似于当时在剧院里被当作最终的展览品待售出。这对姐妹究竟是什么来历?既然已经能在学校里有一席之地,她们的知识产物却还是被他人夺了去。既然都能在全城进行游行,却在一天的开始之际被通知说禁止在王城之内活动,护卫兵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阻挡贵族子女?海伦那边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为了理清楚这些,我还是决定回到学校。
回到学校以后,她们已经四散开来,游行彻底结束,校园里的海报给她们留下了一丝痕迹。
我又走到了属于我们的休息室里,海伦正趴在桌台上看着书,除了我们俩别无他人。
“海伦。”
她没有回应,我又叫了她一声。
“啊,维诺妮卡,是你。”她把书放下,并不是教科书,看起来是从图书馆里借来的怀抱着历史的书。“你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你有些不适。”
“嗯……我已经好多了,就近在镇上找了个游医。”
“好吧,你需要喝点什么吗?我给你热杯枫糖牛奶。”
“好的,谢谢。”
她忙活了一会,突然玻璃杯连续坠地的声音从帘布后传来,我赶忙跑进厨房,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海伦蹲在地上,手上包着布,一块一块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我随手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厚手套,帮她一起收拾。我们把袖子卷起来,我看到她手腕上有一条清晰可见的伤口,正在手掌之下,很难不让人想去了一些不好的地方。
她大概也是发现了我的目光,不过并未将袖子放下,而是将手腕“展示”到我面前。
“这是我的勋章。”
她微笑地看着那条疤痕。
“我小的时候,想要和我爸爸一样成为一个帅气的烹饪大师。从小就开始学习,但有一次锅子没有放稳,里面的芝士就倒到了我手上。这就是那次留下来的疤。”
她还将另外一只手也伸到我面前,上面也有着深浅不一的疤痕。
“我努力过了,而且我现在还在努力,为的就是也走上那一节台阶,不过,我不太想和我爸爸成为一样的人了。”
她苦笑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已经麻利地收拾好一切,将牛奶放在我手上。
我双手握着温好的牛奶,有些不好意思质问她,她却先开口了。
“早上吓到你了吧,我的哥哥是这一片的护卫队长,即使我没有和他说什么,他也对我们所做的事很了解。”
“所以,罗切尔说得没错,是你告诉他的?”
“只是走漏了一些风声,被他听见了,他就来质问我,我如实回答了。”
她是这之中的核心人员,“如实回答”并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若我是罗切尔,可能我也会恼怒。
“他问你的话,你为何不撒谎?”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坦然和狡黠同时出现在她眼底,“这次撒谎的话,他们必然会对我们所做的事更加警戒。一半假话,一半真话,不至于绝我们后路。”
真假掺半……问题是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真话是对谁说的,假话又是对谁说的?
“你是为了希拉做这样的事吗?听说你们以前是关系挺好的朋友。”
“如果你要这么理解的话,确实有部分原因。但是我们俩就是一起上课的同学,说起来,我还是你前辈呢。”
“嗯……希拉的死亡,很可怕吧,还有罗莎教授,她突然病发身亡,我觉得这所学校里的确需要增强警卫。”
“不”,她摩挲着马克杯杯口,朝我走近了一步。“你没有懂我们真的需要什么。”
她说:“我们需要的是自卫的能力,以及不需要我们施展这个能力的社会制度。”
斩钉截铁的语气,把她的话语又重新钉回了“真话”这一框子里。
“维诺妮卡,你应该很清楚,你刚从鲜血淋漓的舞台上逃过来,选择了另一条死路,我相信现在社会什么样子你都见过。你实在不能把这一串事情置之度外,这是一场我们每天都在打的战役,不是吗?”
这里是拉塞尔,我得在脑海里无数重放这一句话,不用过多的执念和停留,我的归宿是斐瑞,就算要管,我也更需要对斐瑞管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越陷越深?就像有一种奇怪的引力,将我不断往里拽。
“你说我走的是绝路,那你告诉我我们应该学什么?”
她突然哈哈大笑,指着我的头顶,“答案就在你头上。”
我们依旧站在后厨间里,头顶上悬挂了各式各样的锅碗瓢盆。
她盯着我疑惑的表情,仿佛获得了天大的乐趣,捂着肚子不停笑,“学烹饪啊傻瓜!做好吃的和让别人吃好吃的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搞不懂还有什么事情比它更重要了!”
她将杯子里已经冷却的饮品一饮而尽,把我手里的杯子也收走,嘴里咕哝着要我试吃她研究出来的新品,充满了憧憬之意,与几分钟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