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ai的录声带。
在这个礼乐崩坏,ai横行的时代,我是一个最不起眼的智能ai,经过改造,可以说我就是一个人类。
所有的ai与人类,在我看来,都是一个个数据生成的npc。川流不息的人群,攒动着的人头,林立着的高楼大厦,都是一幅精致而逼真的ai画卷,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美丽。
直到我遇到她。
即使现在我再想起她,也还是能感受到她心脏的跳动。
人这辈子呢,总是要有个相知相遇的人,要在这汪洋般无知无趣的人世间,与那人相濡以沫。在这偌大孤独的寰宇,与她相依为命,风尘仆仆。
我很不幸地遇见了她。
“他们说给多少佣金?”她看我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些许笑意,漫不经心。
我比了一个数字,她了然:“告诉他们,可以。”然后就走了。
我总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隐匿在人海里。
3202年4月23日
我总是这样,没有未来。
3202年5月6日
我醒来了,但是明天又不是我了。
3202年6月5日
我好像发现了。
不,我已经发现了。
3202年7月2日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虚无,就好像即将破碎的泡沫。我就是太阳光折射在气泡上,闪烁着的光。可是她今天哭着告诉我:“人活在世,都是有意义的。”我第一次见她掉眼泪,第一次听她说这话。
她说的从来都是对的。
可是我还是好奇怪,我为什么总觉得我喜欢她。
3202年8月1日
又是一个月的开始。
我已经确定了,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我。
3202年8月3日
我渐渐不懂了,我的系统在不断地更新和优化,一堆又一堆不属于我的知识和记忆开始涌进我的芯片,我到底是谁。我好像是爱的遗腹子,我从她的腹中钻了出来,她就彻底死掉了。我的幸福感和快乐度是被极大地透支了的。我平常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在消费快乐,消费快乐的时候是快乐的,但快乐消费完了,就没有快乐了。她告诉我,难过的时候,可以读一读一位叫做史铁生的作家的书,她这么告诉我:“铁生的书有力量。”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她要失重了,需要一把有力的大手拉住她。
3202年8月4日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肖观火,取自”洞若观火“。这个名字不像她,因为她从来都不是冷静地坐在彼岸看焰火燃起的人,她光是站在那里,她瞳孔里的火苗就会窜到她的身体里,烧了她的心。
3202年10月20日
天空中降落的炮弹其实是血色的白鸽。
3202年10月28日
她被指控为战争贩子。她是无辜的替罪羊……吗?
没一个人是无辜的。
3202年12月1日
她说她要死了。晴朗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头,我告诉她:“我喜欢你。最诗意地喜欢你。”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你这样会让我想起来一个故人。”说罢就离开了。
我总是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3202年12月5日
政治家坐在舒适而温暖的沙发里慷慨激昂:“战争是必要流血的!”可是
这不是发动战争的理由啊。
3203年1月1日
新年快乐
3203年1月6日
我理解任何人,理解他们的悲欢笑泪,但不代表我要与他们感同身受。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第二个我,我所有的感受都不会有第二遍。
不对,有第二个我,但它不是我。
3203年1月14日
今天有人给她送钱,她眼里的痴迷之余还有几分惶恐。
3203年1月21日
我越发不理解一些人了,为什么他们会蜗居在狭小而舒适的房屋里,被一群吸血鬼感动地流泪,我听说有句古话“莫赤非狐,莫黑匪乌。”他们竟然那么天真,天真地以为他们是那么的干净与纯洁,但那些人就是佯装着笑脸,一个敛了普通人几辈子都敛不到的财富。一个肮脏的大环境里是飘不出一张白纸,只能漂出一张白纸来。于是他们开始为他们洗白,赞扬他们的努力。可是,谁不努力?他们住在宜人的温室,便愚蠢地认为所有人都拥有那样优渥的条件。他们,凭什么,不肯定普通人的努力,却为一些成功人士的银幕形象歌功颂德。更何况与利益相捆。人类总是一个趋利避害的物种,可利与害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不惜一切代价地趋向那所谓的利益,只会徒留一地狼藉。
这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悲哀。
3203年1月30日
假如人生是条路,我是在这漫漫征途放弃那些喜欢的人。因为这人世间,本来就不存在值得我从一到终喜欢的人。人前进的道路本来就该是迷茫且孤独的,但我心中总有一盏路灯,在我的头顶前方,荧光点点,冷森森的灯光融进前进的道路。
我恍惚中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有着跟我一模一样脸的人,那人的表情是淡漠的,半垂着眼睑,睥睨着我,眼睛里是浑浊和虚无两种矛盾的结合。
那人是我的引路人,是我自己。
3203年2月2日
今天,她给我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孩,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一头短短的黑发,一副黑框眼镜呆滞又笨重,窗外的余晖打在光滑的相片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你不知道呀,其实每个人的原生家庭都是能确定一个人的气质的。”她有些怀念地抚摸着那张照片,“富贵家庭的人就是贵气,连落魄后捡垃圾都让你觉得他只是在做一件好事,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就带着一股土气,连后来成为暴发户穿上高定的礼服都能让人觉得像个农村孩子偷来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她突然发笑,回头看我:“我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当然是很好。我由衷地说。
她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你看到的不是我的气质,而是人格魅力。”她指了指相片上那个青涩的女孩,“她也一样,她叫陶秾,是陶行的姐姐。”
“她跟陶行不一样,她们出生在同一个家庭,但她跟陶行却截然不同。陶行,你也见过,很温柔,优雅又成熟,有一股莫名的坚韧与强大,是难见的美人。而她呢,木讷呆笨,说话永远不讨喜,但是,她做事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种落落大方。从见到她之后,我才意识到,出生是真的能让人有天壤之别。”
“就是这么一个人,后来,她说她喜欢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压低了一点,显得她眼里暖黄色的夕色分外温柔。
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那么地关注陶秾,那么地了解她。不知不觉中,其实她也被她吸引到了。
3203年2月15日
到了她的审判。
她无辜了,但是也时刻处于危险之中了。
3203年2月21日
我的脑海里在昨天晚上出现了不属于我的记忆,如果按照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梦”。
梦里是彼时尚且青涩的她,回头看着我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她嘴巴张了又张,闭了又闭,明明是在说话的,但我没有听见。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她拉起了我的手。我总算听见她在讲什么了。
是很简短的两个字:
“陶秾。”
「滴!报错!报错!程序错误——」
3203年2月22日
我终于知道一直寄居在我的身体中的那个灵魂是谁了。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对她说:
我喜欢你。
她愣了又愣,最后忍不住“噗嗤”一笑:“哈哈哈你还是没放弃啊!”她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深深地弯下了腰,但我看出来她的表情有点僵硬。
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一开始喜欢你,并不是因为喜欢。
我觉得你应该是清楚的吧,我有两个灵魂,一个是我,一个是陶秾。陶秾是喜欢你的,所以受她的影响,我也喜欢你。
我是一个AI,我无法遏制情绪的泛滥。我对于情感认知的匮乏到了一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我认为我有必要跟你表白。在人类的法则里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喜欢好像并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她的指尖顿了顿,抬起头,蓬乱的头发里只看得到她那只宛若明星的眼睛。
“陶秾……冒昧的问一句,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她的故事?”
我欣然地说,愿意领会是何等的感情能让我的程序受到干扰。
“她呀,看似我们是好朋友,实则我们之中总有一道跨越,不过去的鸿沟,是为家世。”
“我并不喜欢她,我对于她可能仅有类似于友情的占有欲,这是一种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爱情的东西。”
“她说她喜欢我,无论从任何角度上出发,我都不会接受她的爱意。所以一场爱情与友情的决裂,好像……也不是难以想象。”
“后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找到了我,她说她身患绝症,已经确诊了。这是她家族的一个遗传病,她的妈妈就是因此死去的。”
“我对她总是抱有一股私心,我无法和她相伴终身,甚至可以坦然接受她的离去,但是我不愿意知道她会死亡,我希望她在这个人世间一个角落里安然无恙地活着。”
“于是我将她的记忆做成了芯片,装在了你的身上。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执念,竟然有这么深,竟然可以影响到你。”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如是评价道。
太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分外的迷人。慵懒的午后阳光,这种勾引人的氛围下,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成了致命的诱惑。
她抠着木质桌子上的纹路,嗓音淡淡:“这不是故事,这也不悲伤,这只是两个人之间,一些无奈的过往。”
“谁的过去不是寥寥数语,仅此而已。那些意难平,谁都有的。”她回头,连发丝都在发光,“所以你还认为你喜欢我吗?”
喜欢这种东西,对于我来说,就好像写进了程序里,已经锁定了。
如果用我身体里那个灵魂的主人的话,就是:
爱的人就像烟。
她是我戒不掉的瘾。
肆意地吸食我的生命,直到我成为枯尸一具,葬送在最美好的玫瑰花海里,眼睁睁看着灵魂像《海的女儿》里的小美人鱼最后化为的泡沫,飘向彼岸的天国。
不对,我没有灵魂。
但是因为爱她,我愿意滋生出一个虚无的灵魂,甚至是生长出血肉,拙劣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滑稽的人类。
3203年2月23日
她对我的态度不知为何亲昵了起来,今天,她走在街道上,看到一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孩,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狐皮大衣,问我:“她可怜吗?”
可怜。我点了点头。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问我:“你觉得我会不会把这件衣服给她?”
我摇了摇头,不会。
一,你并不会将自己的钱财施舍给别人,这是属于你的,你不给别人,他们无法指责你。二,这件衣服虽然能让她暂时免于寒冷,但是很有可能为她招来灾祸,这是你所不乐意的麻烦。
她“哈哈”一下,眼里都是笑意:“对啊,我不会帮她的。”那个小孩听到这话,畏怯地看了她一眼,有点埋怨和恍惚的意思。
“要怪,就怪这个失序的世界。”
“这不是命,是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3203年3月24日
她已经有很久没出现了。
我总觉得她能在我身上看到的关于那人的影子越来越少了,她便不喜欢我了。
但是她还在为自己的事情忙活着,没有空直截了当地说讨厌我。
3203年3月25日
嗯,今天心血来潮看了一下电视。
总统候选人在竞选时跳起舞,旁边的人还跟着欢呼尖叫起来。
很搞笑。
他们就忘了正在进行的战争。
3203年3月26日
“你过来。”
这是一个深邃的夜晚,窗外的黑云大朵大朵,几颗星子沉睡其中,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不见月色。
“我马上就要死了。”她凄惨一笑,但是话语表情并没有眷恋的意味,只是对于自己将死的事实表达了一些不理解,“你呢,陶行没法照顾你,你是个双重人格ai,配置还比较落后,市面上不会有人需要你的。你也跟了我有几年了,说不照顾你也不好。”
“这样吧,我给你个重置按钮,只要按下这个按钮,你就可以成为一台崭新的先进的ai。我已经嘱咐好了,到时候陶行会帮忙卖掉你的。”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死掉?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我。”她又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也并不算什么喜欢吧,也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一顿,将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你总是会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她的声音闷闷的。
3203年3月27日
她死了。
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是第二天起来,看到偌大的大厅里徐徐绽放了一朵黑炭般的花朵。那是她的尸体,我一眼便知。
她眼里所谓彼岸的焰火终于是近在咫尺,不仅烧了她的心,还焚了她的身。
我就看见这栋别墅逐渐热闹起来,看着一个又一个npc这样侵犯本该属于我和她的圣地。
默然中,我抬起眼,看到楼下一个女人抬起头,是陶行。
那双眼睛像桃花一样,明明翻不起一丝波澜,却好像脉脉含情。这样的一双眼睛,我在梦里见过,在梦里,梦里的那个我,就是这么看着那人的。
3203年4月1日
又是新的一个月,愚人节。这个节日的意思不是愚弄他人,是愚人过的节,毕竟只有愚人才需要为了愚弄他人过一个节日不是?
大街上肆意奔腾的男男女女在霓虹灯下行着龌龊的事情,我漠然走在布满雪的大街上,皑皑白雪无人扫。
他们难道还没有发现,这个冬天太过于漫长和寒冷了吗?
深夜休眠的我不断惊醒,程序错误。我预料得到,我也要死了。
我这时才惊觉,那个叫“陶秾”的女人或许真正地死了,连芯片都老化了。
她们是一起死了,那我呢?我又彻彻底底地成为了爱的遗腹子,是我害死了爱,她本来拥有两个宠爱的女儿。
哦,我真蠢,我从未拆散过她们俩,她们本来就并非相爱。就像我和她一样。
我该用怎样的语言去描述那种喜欢呢,跟我阅读过的关于人类的喜欢暗恋不同,没有那么的温情,是刻板且冰冷,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与喜爱,就好像……我从被创造以来,只有一个目的,是为了喜欢她。看不出来吗?是的,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如此的喜欢她,连日常的涓涓细流与爱意的波涛汹涌都能泾渭分明。
据说人类有关于天堂地狱或者阴曹地府的说话,那么岂不是她们能在那一端相遇。
那我呢?
我的往后余生都要在记忆里想念她了。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没头没尾的喜欢。
我和她注定不可能,即使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她活着,即使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也不代表着最后能走到一起的是我们。
希望我的人生,再没有下一次了。
错误不能重蹈覆辙。
ai流不出眼泪,但我的芯片在哭泣。
我终究是按下了那个按钮,忘记属于我和她的一切过往。为什么是我和她呢?因为我的过往里,只有她。
“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