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契合”。这句话真熟悉。
情窦初开时，名叫“命定”的红绳把她和傅谨言连在一起，于是“彼此契合”这样的话从懵懂到成熟点亮了她整个流年。
苏如玉的记忆不免回到二十年前，她初一，和傅谨言分到了一个班。
她和傅谨言不是陌生人，因为她们早在之前数年的各种晚会上就见过，傅爷很喜欢这个孙子，到哪里都是亲自带着的。
傅家和苏家各顶商界半边天，有攀附之心的人很多，她和傅谨言都是从小被缠到大的。
傅谨言不爱笑，也很讨厌有人跑来和他套近乎，因为那些人大都带着各种目的，会得寸进尺，久而久之他就干脆都拒之门外了。
她和傅谨言第一次说话，是她爷爷六十大寿举行宴会那天。
两个同样叱咤风云的人见面，聊的太投机，把孩子忘在了一边。
这种事并不离奇，苏傅两家是世交，傅爷和苏家老爷子年轻时就是朋友，再加上宴会举办的地方在以安保防卫系统闻名的苏家，这里简直是一片净土。
傅谨言不会有危险，却会被心思各异的人纠缠不休。
在苏家，苏如玉可以随时让保姆阿姨带她回房间躲过这些骚扰，但傅谨言不行，他很快被过分热情的孩子们围在一起，整个人惊慌失措，无从招架。
那时候苏如玉趁视线方便从楼梯上留意了一下爱板着脸的男孩，这也是她第一次仔细的肆无忌惮的看他。
傅谨言的眼瞳非常黑，狭长的眼型实在特别，苏如玉每次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会让她联想到拥有神秘古老血统的神使。
正是这几秒的凝滞，不安乱躲的眼睛和苏如玉的视线撞上了。
那双寒潭似的黑眸，原来蒙着一层可怜的水雾。
苏如玉的心跳霎时乱了几拍。
也许从这么早开始，她就明白心动的感觉了。
她像怀着伟大任务而降世的天神，孤身奋勇的挤进孩子堆里，站在傅谨言面前。
孩子们自觉给苏如玉让了位置，她们两个人都被围住了。
苏如玉打算带傅谨言离开这里，但她没有贸然去拉傅谨言的手，只是在叽叽喳喳的夸赞中简短而又清楚的问：“你要不要去我的书房看看书？”
傅谨言愣了一下，在这样的形势中狼狈的答应了苏如玉的邀请。
她们逃离了那片喧嚣。
一开始傅谨言并不和苏如玉多话，他谢过苏如玉的帮助，然后便矜持的看书不说话了。
苏如玉也是家教严格的孩子，虽然那时候不懂，但保持分寸是刻在习惯里的准则。
两个小大人真的在书房看了一个多小时的书。
一个多小时后，苏如玉那本看了一大半的书看完了。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忽然想起来没有招待客人，所以出去端来一盘糕点。
直到这时，傅谨言才直视苏如玉，仿佛终于卸下防备。
“我讨厌被那些不认识的人缠着不放，你是我见过最安静的，和你相处很舒服，我觉得很喜欢你。”傅谨言一板一眼的表述道。
苏如玉在这样直白的好感中霎时红了脸，无比赧然的道谢。
这之后苏如玉像是受到了鼓舞，把与人的分寸感把握的越来越好，懂事后再也没有触及过会让人不悦的隐私。
回到初中，傅谨言人气依旧，他也一如既往的无心社交，对他人的示好显得无从招架。自然而然的，苏如玉成了他唯一愿意亲近的人。
其实傅谨言的脾气不差，他只是太冷情了，冷情到浇灭一切试图接近的人的热情。
起初会有因为傅谨言的礼貌而怀有希望的人，但很快他们就会领悟到那无孔可入界限。
而苏如玉就显得柔和许多，至少她的距离感不会表现的那么分明。她能自如的和同学相处，接受程度刚好的示好。
时间久了同学们其实也能感觉得到苏如玉与人相处时恰到好处的分寸，和因此透露的隐约的距离感，无伤大雅就是了。
所以有次傍晚和同学说笑的时候，那同学羡慕不已的对苏如玉说：“你和傅谨言一模一样，又门当户对，你们是天生一对吧。”
天生，一对。
十二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苏如玉很难招架这样的打趣，尤其她不知不觉跟随傅谨言的脚步已经多年，而傅谨言又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偏爱和纵容。
初二那年七夕的时候，苏如玉向傅谨言告白，她们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那天她们拍了第一张合照，苏如玉的笑眼在暮光中泛着蜜色的光，傅谨言也配合的扬唇微笑，端的矜贵而又认真。
这是苏如玉给张觉的那沓照片的最后一张。
宿命这种说法，就像分寸感一样已经刻进了苏如玉的骨子里，她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这种时候，一向清醒干脆的她坚持计较到有些执迷不悟。
“很感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苏如玉朝张觉点头致谢。
她们一个已经三十五足够成熟，一个死过一次，都过了和别人掏心交谈的阶段，何况她们并不是多亲密的关系，但张觉却愿意对她说起这些私密又有些矫情的话题。这句道谢是应该的。
“不用客气，您不是也把那些珍贵的回忆告诉我了吗？”
苏如玉失笑点头，但心里并不赞同。那是对她而言珍贵的回忆，对旁人而言，只是个普通到甚至比不上言情小说的故事罢了。
张觉看着苏如玉的眼睛，神情流露出一些苦涩，“如果要矫情到底的话，您要不要也听一听我的故事？”
苏如玉意外的抬了下眉，“好啊。”说着洗耳恭听的把胳膊搭到桌面上，身体前倾过去。
张觉说的并不是一个起承转合各方都完整的悲情故事，他把那个缘分和羁绊进行了时间线很长的概括：
“十几岁的时候，我是个很热爱运动的人，但因为身体原因，我再也无法运动，因此我感到绝望，甚至患上了抑郁症。”
“当然后来我走出来了，除了自己的追求，世界也足够美好…但像我这样单纯郁郁不得志的人很少，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周围的环境阴暗且压抑，那些压力来自不可逃脱的外界。”
“我爱人就是我抑郁症恢复后遇见的，从见面的那刻起我就看出来她的心理很压抑，尤其她那么安静。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学心理学，但那种抑郁是可感的。如果您遇到过的话，大概能明白我的说法。”
“我很能共情她，所以我想帮她走出来，她还没到病态的地步。我的陪伴很有成效，她开朗起来了，总是自我怀疑的习惯也改掉了，但因为我个人原因，我不能一直陪着她，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场生疏的救赎我并没有把握好分寸，所以意识到的时候，我和她都深陷进去了。但我那时的情况很糟糕，我是身不由己的，离开那天我甚至觉得我快要不行了，所以我一边安慰她我会回来，一边不放心的叮嘱她好好生活。”
“打算和她告别那天，她送我了个礼物，她说等回家再拆。但是我还没好好离开就发生了意外，我是被救护车抬走的。那份礼物我来不及带走，转院前我委托表哥把我的东西都收回来。”
“但表哥没理解我的意思，只替我收了书本文具，把礼物留在了那。后来等我发现这点的时候，礼物已经找不到了。”
“我只能试探问表哥知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表哥说…那是满满一盒彩纸叠的星星。”
张觉的眼眶泛红，摇头不再说下去。
苏如玉认真看着他，继而轻声开口道：“纸折的星星，代表祈福是不是？为喜欢的人祈福。”
苏如玉能懂，谁都是学生时代过来的，谁都有过这样的青春，这种甚嚣尘上的说法并不荒谬，这是少年时的满心赤诚。
苏如玉的话直击张觉的内心，他再也忍不住的抬手挡住眼睛，水迹从他的指缝漏出来。
一个一丝不苟的精英律师，此时碎发覆额，穿着休闲宽松的衣服，露出脆弱的狼狈…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动容了。
但苏如玉腿脚不便，只能心情沉重的默声陪他。
是张觉的悲剧，苏如玉却切实的感到痛苦。她常常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无可救药的想，如果可以让身边的人都不再悲伤，她愿意包揽所有。
张觉的情绪并没有崩溃很久，他很快缓和，抱歉的继续说：“我本意是想向您解释我为什么会对您说那些话。某种程度来说，并不是因为我很热心，是因为您现在和她当时的状态很像，我做不到置之不理。”
苏如玉点头表示明白，又故作轻松的开玩笑：“我只是多愁善感，不会需要你解救我的，况且我们心里都没有多余的位置了不是吗？”
张觉笑了一声，“解释总能消除不必要的误会。”
“你这样在我房间哭只能制造误会。”苏如玉难得俏皮的摊了下手。
张觉浅笑，没有觉得难堪，“没关系，反正我们心里都没有多余的位置。”
苏如玉笑出声，她觉得她遇到了难得投机的人。
“好了傅太太，很抱歉打扰您休息，我该走了。”张觉站起身。
“好，再见。”苏如玉的目光跟随着他，“我腿脚不便，只能目送了。
张觉点头，“您休息吧。”
“好。”苏如玉仍然目送着他，在张觉准备把门带上的时候又道：“到家和我报个平安吧，希望我之前无意制造的心理暗示不会延续到明天。”
张觉听完苏如玉的玩笑话，没再回复，笑着摇头把门关上了。
房间恢复安静。
在门关上后的片刻，苏如玉再次被落寞的情绪覆盖。
离婚这件事并没那么容易被别的事转移掉注意力。
苏如玉觉得困倦，艰难换上轮椅，支撑着身体爬到床上。
但当她整理好闭上眼睛，困意一如既往的绕过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头柜的手机震动起来。
苏如玉懒得睁眼，摸过手机接通，“喂？”
“傅太太，如果打扰到您休息我道歉，另外我已经安全到家了，您可以安心休息。”
苏如玉愣了下，继而揉着头笑起来，“不打扰，我没睡着。你早点休息吧。”
“好的，您也是。”
“嗯，再见。”
“再见。”
他们没有互道晚安，各自因为私心说了矫情的话，但其他应保持的分寸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遵守住了。
这个晚上，苏如玉神奇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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