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觉把江欢欢送到了楼下，所以江欢欢把伞借给了他。
离开伞下江欢欢才发现她的小花伞和俊秀的少年好像很不搭，但看着很亲切，仿佛这把伞把撑伞的人标上印记，变成了她的。
江欢欢顾自抿唇在心里窃笑。
“我走了。”张觉和她道别。
“路上小心。”这次她没忘。
“好，下周见。”
张觉转身离开的时候，江欢欢突然发现棉服右边胳膊湿了。
打伞的时候她站在左边，右边胳膊是淋不到雨的，所以那边的袖子不是她弄湿的，而且就算她穿过，湿的也是内胆才对。
江欢欢视线失焦的在楼下站了很久。
她意识到她的小伞是不能罩住两个人的，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伞面大概大部分都在向她倾斜。
江欢欢心里漫上不知名的情绪，某种隐秘的感情在这个时候到达顶峰，简直呼之欲出。
但想要表达心意的对象已经走远了。
不过未来还长，不用急于一时。
等下个星期吧。
一回到学校，就和他表白。
他一定会答应的。江欢欢心里有这种底气。
毕竟他带她看孔明灯，送她回家，带她看展，照顾着她，还牵了她的手。
江欢欢细数张觉也喜欢自己的证据，但这种甜蜜的心情到家门口时猛然跌落到谷底。
家门口摆着几双皮鞋，这意味着爸爸在家，而且还带了客人。
江欢欢脸色一片苍白，但她知道她躲不过。
视死如归的推开门，再轻轻关上。
即使背对客厅，江欢欢都能感觉得到背后的灼热视线。
躲是躲不过的。
江欢欢换了双鞋，乖乖走上前去，“爸爸我回来了。”
小心瞥一眼另外两个男人，都很陌生，江欢欢不等爸爸开口，便招呼道：“叔叔好。”
这次没有叫错，爸爸的脸上却并没有满意的颜色。
“怎么浑身都湿了？”爸爸问。不冷不热的语调，带着不明显的责怪。
“我的伞丢了，淋回来的。”江欢欢头一次对爸爸撒了慌，但向来胆怯的女孩这次没露出破绽。
爸爸微不可闻的哼了声，转而对另外两个男人道：“你看，我就说这孩子不懂事。记性又差，又不会处人，我都愁死了，天天要为她操心。”
两个叔叔沉默了一下，象征性的替江欢欢说了两句，当然这只是为了爸爸的面子。
江欢欢已经习惯爸爸这样数落她了。
或许真的在担心她？
或许爸爸的教育方式就是贬低和打压？
不清楚。
江欢欢没吭声，乖乖站在原地，像个等待官老爷发落的犯人。
“这丫头给我惹了不少事，之前突然成绩下降，我在后面急的整夜睡不着，天天和老师沟通怎么办。”
实际并没有。
“之前十月二十号那个聚会我不是也没去成？就是因为这丫头不好好学习，害的我被班主任叫去，一整天什么都干不了了。”
十月二十号那天，她没有被请家长，甚至那天她都没去上课，那天他被爸爸带去二伯家，给表妹庆生了。
爸爸把她当挡箭牌，总是这样。顺便把她编造成一个不懂事不听话的形象。
在爸爸面前，她总是要忍受这些，她都不是她了。
孩子在爸爸的世界里不是人，不需要尊严，没有自己的情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像她浑身湿透的站在客厅，爸爸也根本不会着急的让她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成绩下降？不会是谈恋爱了吧？”一个叔叔突然道。
找到个可能，男人说的越发有理有据：“我侄女就是，之前班级前十五，现在都倒数了，就是因为早恋。高中的小子都很狡猾的，高一的时候跟你玩，你成绩因此下降了，他高二猛干最后把你远远甩在身后。别不相信，叔叔也是高中过来的。”
后面两句话开始对着江欢欢说教，好像已经坐实了她早恋的事。
江欢欢咬了咬牙，表情绷着，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要是真这么不要脸我可就要教训你了！”爸爸严肃警告道。
江欢欢憋红了眼睛，突然大吼：“我没有！”
为什么一个个都给她安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不停在人前装父爱背后她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在家勒令她不准做这做那，在人前却以关心的姿态问她让她难堪？
他们凭什么指点江山的说别人，抹黑完了她为什么还要抹黑其他无辜的人。
“我这次月考全校第一，989分，我不是倒数，没有早恋，班上也没有那种男同学！”江欢欢红着眼吼完，紧咬着唇夺门而出。
冲进雨里，再次被淋湿，江欢欢一边往小区外走，一边呜咽大哭。
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气急逃离的孩子走在雨里，漫无去处。
江欢欢抽噎着，沿着马路一直走。
直到天黑，江欢欢走到了学校附近，她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初春的天还是冷的，尤其夜晚。风雨吹打在身上，冷得江欢欢抱着胳膊缩成一团。
她出来很久了，爸爸连要找她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刻，江欢欢醒悟过来，把爸爸从心里显眼的位置移了出去。但她的心里很痛苦，像割走了一块肉。
“江欢欢？”熟悉的声音穿过江欢欢的耳膜。
江欢欢触电般抖了一下，接着手电筒的光射到她脸上。
江欢欢眯起眼逆光看着来人，可能是太冷了，心也冷，所以猛然见到熟人，刚止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真是你？”来人向江欢欢走近，伞下的脸也清晰起来。
是班主任陈河。
陈河把伞罩到江欢欢头顶，“你怎么在这淋雨？”
江欢欢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我不想回家…呜呜…”
江欢欢觉得陈河这样刻板的人一定会劝她听话，或者负责任的把她送回家，所以她哭的更伤心了。
但陈河没有。
“都湿透了，是淋了多久？也不是叛逆不听话的孩子呀…”陈河碎碎念的拍了拍江欢欢湿透的发顶，“快起来，不回家就跟我回去，到我家再给家长打个电话。”
江欢欢泪眼朦胧的看着陈河，像是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愣着反应不过来了。
“快点。”陈河放缓语气，直接把江欢欢从长椅上拽起来。
江欢欢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陈河带回了家。
路上陈河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快到家的时候，陈河在小区外的药店买了一盒感冒灵。
老师家亮着暖黄的灯，到门外，门一打开，温柔的师娘和活泼的孩子便迎上来。
对于江欢欢的到来，师娘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笑呵呵的欢迎她来做客，甚至连说话奶音的孩子都大方的对她笑。
师娘很温柔，平时在学校不苟言笑的老师也神色和蔼。
果然，温暖的家庭是存在的，只不过她的家不温暖而已。
江欢欢在老师家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师娘的衣服，贤惠温柔的师娘还为她煮了碗姜茶祛寒。
睡前江欢欢又在陈河的提醒下喝下一杯感冒灵。
也许是老师和师娘的方法很好的驱散了寒气，也许江欢欢从小在乡下长大身体很好，总之江欢欢第二天醒的时候没有生病。
没有不舒服，甚至因为得到解放而感到浑身轻松。
早上陈河试探问的时候，江欢欢还是和陈河说了事情经过，并且向陈河解释，之前为什么旷课。
说到旷课，江欢欢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和张觉逃了课，但好在陈河没有提这件事。
在了解到江欢欢的家庭环境后，沉稳严肃的老师表现出了一种烦躁的气愤。
他对江欢欢说：“人生是自己的，但要等独立之后。你很聪明，现阶段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未来会有大好的前途。”
江欢欢点头，记在心上。
吃过早餐后，江欢欢没有继续待在陈河家，认真谢过老师师娘后就回去了。
她已经有了面对爸爸的勇气，所以当回到家爸爸冷着脸，阴阳怪气的说“还是要回来啊”的时候，江欢欢闭着嘴一声不吭。
江欢欢回到房间，开始写日记。
用对话的口吻给张觉写信，仿佛只有这样，只有在属于张觉的影子里她才能感到慰藉。
在家里的时候，只要她一和爸爸碰面，爸爸就会拐弯抹角的和妈妈说她怎么怎么让爸爸没面子了。
江欢欢像从前一样一言不发，但她的心境已经变了。
就像老师说的，爸爸也可以不是恩重如山的爸爸，她只要好好长大，尽到自己责任，其他就不用和爸爸有太多的交集了。
周一早上江欢欢起了个大早，没有和爸妈碰面就直接出了门。
黎明将至，过早的清晨像将夜的天光一样灰暗，天幕上还悬着两颗寒星，可以看得出雨后初霁的天一片澄澈，万里无云。
一个人走在清晨的路上，寂静清冷的大街却不让江欢欢觉得凄凉，相反，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张觉，她整个人都是兴奋雀跃的。
到学校的时候，操场上没有一个人。
朝阳将升。
像迎接属于她的宿命一样走进教室，快所有一步。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来了。
江欢欢期盼的看着门口，进门的同学们总能撞上江欢欢的眼神，他们相互打招呼。
直到最后，期盼已久的男生才姗姗来迟。
见到这张脸的瞬间，江欢欢立马笑逐颜开。
但不同其他同学，最后的主角反而低头看路，没注意到江欢欢炙热的视线。
江欢欢没有在意，依然笑容不减。
像张觉无数次一下课就来找她一样，江欢欢这一次主动的跑到张觉的座位旁边。
还好张觉的同桌罗梓铭不爱学习，总是迟到，江欢欢可以坐在他的位子上。
直到江欢欢在旁边坐下，张觉才如梦初醒般注意到她。
“早上好！”江欢欢笑着打招呼。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江欢欢不由得红了脸。
张觉也牵唇笑了下，“早上好，今天这么有活力？”
江欢欢嘿嘿一笑，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急忙哒哒哒的跑回座位，拿来一个礼品盒。
“这是什么？送我的礼物吗？”张觉笑着开玩笑。
江欢欢拍了下手，“猜对啦！”
张觉面露讶异，显然没想到真的是送自己的，“为什么突然给我送礼物？我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江欢欢微红了脸，“因为想送，就送了呗…”
江欢欢把盒子放到张觉桌上，“回家再打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要太期待哦。”
张觉垂眼看着礼盒，把手放到上面，“心意总是最重要的，谢谢。”
江欢欢歪着头看张觉的表情，“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张觉抬头，眉头也抬起来，“怎么这么说？”
“你平很喜欢笑呀，但是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张觉闻言哈哈笑起来，“今天看起来很严肃吗？”
“对…”江欢欢迟疑应。
没有否认？
江欢欢心里涌上一丝不安，从前那种风声鹤唳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有话想说。”不安促使江欢欢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什么？”张觉看着江欢欢，一如往常洗耳恭听的样子。
“就是…”江欢欢紧张的揪着衣摆，不好意思看张觉的眼睛，“我喜欢你…可以不可以…现在我们都努力学习，毕业以后可不可以在一起？”
酝酿了很久的话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像无数次排练后的脱口而出一样，表白比大脑构思更快一步的说出口了。
但是意料中的回复迟迟没有收到。
面前的男生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有一瞬间江欢欢差点以为她刚才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张觉还在等她说话。
但很快江欢欢就意识到，张觉拒绝了她。
张觉看她的眼神变了，眼中没有笑，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幽深。
这样的眼神让江欢欢无所适从，双眼简直不知道要往哪看。
在这煎熬的两分钟里，江欢欢等到的声音，是一句：“对不起。”
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啪”的断了。
江欢欢很难过，但她没有哭，因为比起难过，更多的是气愤。
不喜欢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为什么要和她那么亲近，为什么要让她误会？
是在耍她吗？
把平时沉默寡言的她当作征服的对象？
张欢欢羞愤离开的时候，张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慌。
他下意识想去追，但上课铃打响了。他今天来的本来就比较迟。
心不在焉上完一节课，课间张觉立马去找江欢欢。
“对不起，你先听我解释好吗？”
但江欢欢生气的冷着脸，绕过张觉出了教室。
“等一下。”张觉着急的去拉江欢欢的胳膊，但被江欢欢用力甩开了。
甩手的那一刻，张觉看到女孩紧绷的脸上露出快要哭了的表情。
“先听我解释…”张觉再次伸手，想抓住江欢欢，但江欢欢跑着躲进了卫生间。
张觉只能离开。
直到上课江欢欢才回来。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不等张觉找来，江欢欢就去了卫生间。
上课铃响起后才回来。
第三节课下课依然如此。
一上午的时间张觉没有找到任何能和江欢欢说上话的机会。
吃过午饭，开始午自习，教室安静下来。
张觉坚持不懈的想等午自习下，在门口拦住江欢欢。
突然！
前门被猛的推开，门边撞到墙壁的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暴力开门的是个男人，不是什么任课老师，也不是教导主任。
所有人都是莫名其妙的烦躁表情，除了江欢欢。
她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一片。
男人很快把目光定到江欢欢脸上，接着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揪着江欢欢的耳朵把她拖到门口。
江欢欢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男人逼在门口，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鸡仔。
她知道爸爸为什么找来，因为她看到她的日记本在爸爸手上。
前天她写了很多对爸爸的不满。爸爸的坏脾气就算说要把她打死在这，也完全有可能。
但爸爸却是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张觉。
爸爸劈头盖脸的骂道：“不要脸的死丫头，还说没有早恋，你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江欢欢像是被刺中了灵魂中最敏感的部分，身体猛的一颤。脑子里一片嗡鸣，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在男人咄咄逼人的训斥下，娇小单薄的少女看起来摇摇欲坠。
“说话！还朝我发脾气！是不是他教唆的？”爸爸怒不可遏的抬手要打，江欢欢害怕的紧紧闭上眼睛。
“嘭！”桌子倒在地上刺耳的响。
预料的痛苦却没有落到江欢欢脸上。
江欢欢颤抖着迟疑的睁开眼，却见张觉倒在地上，右边前座同学的桌子被带倒，书本散落一地。
可见这一巴掌，男人用了多大的力。
张觉缩在地上，脸色痛苦得像是发生了痉挛。
江欢欢顾不得盛怒的爸爸，大惊失色的蹲下来看张觉的情况。
其实这个时候江欢欢的心里还是侥幸的，因为她见过张觉装病的样子，装的很像。
但很快班主任闻声赶来，焦急的一把推开拦在门口撒野的男人，神情凝重地把人群疏散开。
救护车呼啸赶来，喧闹嘈杂的教室乱成一锅粥。
江欢欢茫然无措的眼看着张觉被抬上救护车，离开学校，随着救护车的车尾消失在路口。
周遭安静下来。
江欢欢的眼神涣散，浑身一软瘫坐在地，脑中充斥刺耳的耳鸣。
意识到把人打进医院的男人再也强横不起来了，一边强调说是这个男生自己冲上来的，一边狡辩说他只是象征性的打了一巴掌。
但是没人管他说了什么，处理这件事情的班主任和其他相关人员都晾着他，什么都没有向他说明。
见没人管他，心虚的男人像是找到了可钻空子，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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