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
屋顶上盛满雪花,比墙壁还要白上几分。街道的马路被汽车轧出两行黑痕,汽笛声和说话声在雪地里都变得空旷而遥远起来。
江欢欢在被窝里赖了一会才起床穿衣服。
打开门,爸爸的目光立马落到她身上。江欢欢的心里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欢欢,快点洗漱,然后我们去二伯家看伯母,表妹出生了。”
江欢欢为难的定在原地,“爸爸,今天有课…”
爸爸不高兴的蹙起眉头,脸色也凝起来:“你不去怎么能体现咱们很重视?二伯家平时没少帮我们,脑子怎么就转不开?这么蠢也不知道书都念到哪去了,还上课呢!”
爸爸滔滔不绝的数落尽数砸到江欢欢的头顶,让她抬不起头。
江欢欢不敢讨价还价了,在爸爸不耐烦的催促中进了卫生间。
算起来,这是她高中第一学期旷课的第五次。
江欢欢难过的瘪嘴。
镜子里头发乱蓬蓬,难过又没睡醒的她像一只潦草的小狗。在雪夜里跑了一夜,又累又饿,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疲惫。
二伯家条件看起来很好,爸爸殷勤的和二伯攀谈着,像是完全忘记带了个小尾巴来。
聚在客厅的男男女女大多上了年纪,江欢欢粗略看一眼,几乎每个人都没有印象。
江欢欢混在这其中,有种无处下脚的感觉。
谈笑风生的大人们走来走去,江欢欢怕挡到别人的路,只能不断后退。
退到墙边,周围空旷起来,光亮的地板映照出她无所遁形的可笑身影。
“欢欢!”这时爸爸响亮的声音把她从角落里揪了出来。
江欢欢一激灵,抬起头所有人都在看她。
江欢欢窘迫的满脸通红,逃也似的跑到爸爸身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躲在那干嘛?叫人了吗?”
话锋再次转向她,击碎了她掩体的门。
在亲戚们探究的眼神中,江欢欢只能一声不吭的垂下头。
记忆飞到以前,她刚被接到爸爸家。
家里聚着许多人,她记得外婆教她要招呼人,所以她乖巧笑着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可是晚上爸爸生气的质问她:“谁是你叔叔阿姨?不认识人不知道等我介绍?我今天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不知道老太太平时怎么教你的!”
来新家的第一天,江欢欢就哭了。
对生活的热情停留在记忆里,外婆夸她乖巧懂事,有礼貌,是个好孩子,她根据这些反馈,不断成长,渴望成为大家心中的完美孩子。
可是现在她的这份敏感心思成了刺伤她的利剑。
眼泪止住了又流,擦干了又冒出来,那一刻江欢欢敏感得像自己是世界上最自以为是最差劲的孩子。
“没事,不用叫,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一个阿姨打圆场的声音拉回了江欢欢的思绪。
事情原本该就这样过去,要命的是一滴眼泪倏地从江欢欢的眼眶砸到地上。
剔透的水珠被摔碎四溅,隐在光洁的地板上,不见了。
江欢欢的心脏一窒,慌忙擦掉眼泪时果然听到爸爸不满的奚落:“一点小事就哭,好像我怎么逼迫你了似的,我今天带你来是丢人现眼的吗?农村出来的确实是没城里的小孩有用…”
江欢欢的耳际一阵轰鸣,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她心慌意乱的想着要是能逃跑就好了,但事实上只是眼泪流的更凶,凶到止也止不住的程度。
爸爸脸上浮出明显的难堪,歉疚的和大家笑一下,把江欢欢带到一边擦眼泪。
爸爸严肃的低声训斥江欢欢,把江欢欢吓得打起了哭嗝。
爸爸不安的瞥一眼周围,更加不耐烦的勒令江欢欢不许再哭,甚至隐晦的掐了江欢欢一把。
江欢欢的眼泪最终在无所不用其极的威胁中止住了,她看起来更加怯然,连手指都不安的绞在一起。
午饭是二伯安排在餐馆吃的。
亲戚们谈笑风生,彼此敬酒,餐厅充斥男人们议论的声音,夹杂着仿佛化为实质的酒香,将包厢染成奢靡的颜色。
而席间年轻的女孩则显得完全格格不入。
餐桌上的转盘转了一圈又一圈,勾人的菜香钻进江欢欢的鼻子里,勾得舌根不断分泌出涎液。
江欢欢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只好在青菜转过来的时候去夹一筷子。
饿的时候,好像连辣椒都是香的。
“大家尝尝这个羊排,这家餐馆的招牌,味道很不错的,大家别客气。”二伯指着圆桌正中的一大盘羊排,笑着看一圈作邀请。
周围的客人纷纷应声,又应了这声推荐去夹菜。
菜被翻动后,香味完全晕开了,整个餐厅都是葱蒜被爆香的香气。
江欢欢吞了下口水,只伸手夹面前的蔬菜吃。
江欢欢一米六五,在女生里不算很矮的个子了。初中的时候经常帮外婆做农活,只有九十斤重。
来爸爸家后运动量骤减,长了些肉,体重长到将近一百斤。
有天晚上她吃妈妈做的红烧肉,爸爸拿筷子指着她说:“这看看你这个肉一天天长的,这样下去马上要胖成猪了,也不知道控制一点饮食,还吃肉呢?”
江欢欢觉得她还不胖,可是妈妈也没帮她说话,所以她无措的收回手,沉默的把一碗白米饭吃完了。
从那以后江欢欢再也不好意思在爸妈面前吃肉,她忌讳到仿佛这是一种罪责。
“欢欢!”突兀的声音唤回江欢欢的思绪。
爸爸又用他的筷尖指着江欢欢。
江欢欢疑惑的把耳朵凑过去听爸爸的指示,但见爸爸虚点了几下桌上的菜,质问她:“二伯招呼你吃羊排没听到吗?”
江欢欢的动作僵住,她怯怯看着爸爸,觉得这一刻好像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