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黄州的院子清净,月下美景更是难得。
鸳鸯想要喝酒,何立拦着不让,“娘子该好好想想如今为夫的年纪,娘子若要喝酒,便是要了何某的命。”
“大人的命,不是早就欠给我了么?”
“娘子的命,不是那日为夫救的么?”
“你若不走我能投湖?”
“官家若不强要你我能走?”
“我…我…我若不是生的太美官家能强要我?”
“夫人赢了,何某认输。”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个旁维,到底要做什么!我的话他权当耳旁风!净在这儿唱反调!我早晚罢了他的官!”
“官家,官家要保重龙体,”叶娘子放下手里墨条,走过来来顺了顺孝宗的背,又吹了吹茶看着他喝下去,回身再寻扇子给他扇风,“君仁则臣直,官家怎会不记得这样简单的道理?”
“他也太过放肆!忘了如今是谁的天下吗?!”
“官家,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骄人则失其家。官家刚才的话,切莫再说了罢。”
“你…”
我欲乘风归去,
鸳鸯虽年轻,但何立不在的那两年多,她每日郁郁,三顿饭更是去了两顿,且三次落水都在隆冬时节,寒气侵体,月事不准,半夜里又常常发冷打颤,总被冻醒。
何立自知有错,日日延医问药悉心调养。外加兰因以青常送来些名贵的药材补品,鸳鸯气色倒也还算红润。
另外夫妻二人房事和谐,如此最能滋养女体…
“丫头…你…你真是…为夫…早晚死在你身上…”
“大人…你别…别不要脸,明明是你…是你先…”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丫头,下辈子…你可还愿和我一起么?”
“只下辈子么?我觉得很是不够。最好让我生生世世,都能缠着大人。”
“大人,鸳鸯下辈子不想托生成人了,你陪我作一棵大树,枝杈相依,百年不倒,可好么?”
“你说好,便好。”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孙均兰因、孙培以青偶尔会选在距他们两家位置折中的黄州小聚,孙均孙培他们两对儿神仙眷侣都各自很好。
孙均兰因自不必说,孙均战场骁勇杀敌无数,如今已是方面军统制,官级仅次于都统制。兰因贤良淑德持家有方,为孙均生了三儿一女后,仍是一副温柔仙子清丽的模样儿。不过兰因性子只是看似冷淡柔弱,实际上坚毅果断,常和孙均硬刚,二人每次吵架也都是孙均先服软,厚着脸皮去哄兰因。
“这臭小子,那点子嘴皮子都耍我身上了!如今被兰因收拾,真是叫人痛快!”鸳鸯掐着腰儿站在院子里对呵呵笑的以青专心抱怨。
好巧不巧孙均刚携了兰因进来,鸳鸯中气十足的怨怼情绪被他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孙坷,我看你底气足的很,狠没什么病,赶紧把你嫂子送的山参还回来,省的吃进你的狗肚子里白糟蹋好东西!”
“你…!”
“将军!”兰因甩来一个眼神儿。
“是是,夫人说的是。”
至于孙培和以青,鸳鸯实没想到孙培居然没做武将反成了文官。开禧北伐失败后,孝宗加强了文臣对军队的监督,更因宋重文抑武,孙培如今的权位倒比孙均这样军功在身的将军高些。许是少年时期受了何立的影响,孙培看人准、用人稳,心思多、脑瓜灵,又兼性子忠厚,圆滑却不失耿直,现已是川渝地区制置使,十分风光。
鸳鸯最喜欢在以青这儿打听事儿,两个小脑瓜儿刚凑到一起,以青张嘴还没发出个音儿,孙培一句“青儿?可看见我的腰带么?”就把这小丫头屁颠屁颠儿的招走了。
何立过来,折扇敲了下鸳鸯的头,“不舍得?”
“话还没说,自然是不舍得。”鸳鸯望着以青蹦兔儿似的欢快样子,满眼是笑。孙培如今能有以青这样又乖又甜的小丫头陪着,真是他的福气。
“何某说的是孙培。”何立逗她。
“大人自己心里该有些数,如今怎么还敢拿这档子事儿在我这儿说嘴?”鸳鸯一个白眼,转身走了,“青儿!话还没说完,腰带一会儿再找,先随便捡个麻绳儿让他系了罢!”
一日夜里,何立先洗漱毕,靠在椅子上看书,鸳鸯鬼鬼祟祟的绕到屏风后面叫他,
“大人?”
“何夫人有何事?”何立没抬头,眼盯着书温柔应她。
“没事…”鸳鸯有些犹豫,又躲回屏风后面,深吸了一口气,又叫,“大人?”
“嗯?”何立这次放下了书,看向娘子这边。
鸳鸯还是很紧张,因为她不确定…他会不会不喜欢…他说他不喜欢…怎么办呢…怎么会呢…
“娘子?”何立觉得娘子奇怪,便放下书走到屏风后面在鸳鸯耳边叫她。
“大…大人!”鸳鸯吓了一跳,手里刚刚不安搅弄的帕子掉在地上,她抬头迎上何立目光的,何立发现她竟然眼眶泛红,将要哭了。
“这是做什么?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哭鼻子?”
“大人…我…我…我好像有了…你…你别生气…我…”
“嗯?何某当爹了?”
“我…大人会怪我么?”
“作何要怪夫人?要怪也是怪何某太过能耐,五十几岁老来得子,啧啧,实在…实在是厉害。”
半夜鸳鸯被什么声音吵醒,竟是何立睡着了在说梦话!这么多年,鸳鸯从来没听过他说什么梦话。
“当爹了…有孩子了…小子叫…女儿就叫…呵呵呵…”
鸳鸯听了之后哭笑不得,这老东西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孩子么…如今竟这么高兴…可鸳鸯转念一想,应是何立心疼她不想给她压力才说自己不喜欢孩子的,这老头儿这么贴心真是叫人…
“讨厌…”鸳鸯钻进何立怀里扭了扭找到一个舒服姿势闭上眼睛。
何立果然被弄醒,小心翼翼的抱住鸳鸯也不敢像从前那么用力,他迷迷糊糊的吻在鸳鸯额头,呢喃道:“丫头,谢谢你。”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鸳鸯在窗边摆了一罗汉床,月色好的夜里,鸳鸯便会倚在何立温热的怀里一起赏月。借着月光,鸳鸯最喜欢仰头看何立的脸,这许多年了,何立生出些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可鸳鸯喜欢何立眼尾的弧度,那几道皱纹反倒更添了神韵。她手指在何立的脸上划过,下颌、耳垂、眉骨、鼻梁…路过嘴边的时候总会被何立逮住,轻嘬一下,鸳鸯便溺在他怀里咯咯咯的笑。
“相知相伴相爱相守,可亲可近可爱可卿。”
“娘子深知我心。”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再后来,他们仍回到成都的旧宅里,何立也决定不再回黄州。离孙培和以青近一点,鸳鸯会更开心些,孩子也能有个玩伴。更因张佳慧也一直都在成都,她可以时时来瞧瞧鸳鸯的身体。鸳鸯自然也想到这一层,只是她想让佳慧姐帮忙照顾的人是何立罢了。孙均仍在御前,长住临安,要很久才能来成都一趟。
一年中秋月圆夜,是他们三对儿和八个孩子的一场热闹家宴。
“团圆后总要分别,叫人伤心。”
“娘子如今也是上了年纪又为人母,竟不如从前豁达。难道忘了这人世间分分合合,都是寻常。”
“呦?大人最近不读《孟子》,转去参禅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
“不忍?朝上又有人惹官家生气了么?”
“叶娘子快进去瞧瞧罢,这么多年只有您能劝住官家。”不忍扶了叶疏的手,赶紧把她往殿里引。
“我知道了。茶沏好了么?菊花饼,小厨房里炖的鸡羹,还有罐子里糟的蜜饯…”叶疏一边走一边忙忙的回头对身后的丫鬟招呼,“坠儿,你快回去我宫里都拿过来…还有上次官家说要听琴,把我的琴也拿来,还有…”
“疏儿,到了怎么还不快进来!”
“将军身上,疤多的吓人,这道…还有这道,这么深…”兰因缓缓摸过孙均胸前身侧的伤疤,满眼心疼。
孙均看着趴在自己身上面色潮红的姑娘,用手撩开她额头的湿发,笑问她说,“夫人这么多年还没习惯?”
“怎么能习惯呢…每次你走,我都…”欢爱醉人,刚清醒没多久的兰因睁眼就看到孙均身上触目惊心的疤,她心里难受,她的将军虽然依旧肌肉结实,身体健壮,那个事情更是次次都能要了她的小命儿…可战场刀枪无眼,生死只在一瞬。兰因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打湿了孙均赤裸的胸膛。
“兰因,多谢你。”孙均躺平枕着自己的一只手,令一只手摩挲在兰因透着汗的青丝发顶,闭上眼睛对她说,“这辈子有你,孙均别无所求。”
“傻青儿,这点儿小事儿何至于哭呢?”孙培好笑,这小丫头哭的满脸通红,可把他心疼坏了。
“大人…大人最喜欢这件…姐姐补过的衣服的…”以情好难过,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被青儿…被青儿弄坏了…我见它在箱底存了好…好些年…想拿出来熨一熨…”
“夫人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说最喜欢这件衣服的?它都在那儿那么多年了,我早都忘了。”
是啊,他早就忘了。那只不过是自己年少的一次动情,哪里能和现在眼前哭的脸拧成小包子的可人儿相比呢?孙培知道,他的心早就被韩以青全占了,她的执着,她的傻劲儿,她的懂事和她的一切。什么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那只不过是愚蠢的人们对自己想象出来的美好无知的向往罢了。枕边的人才是最值得付出全部爱与真心的人。因为她看到的是最真实你,而你看到的也是最真实的她,至于其他别的什么东西都只是些虚无缥缈的存在而已。
“乖了,不哭了,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鱼羹好不好?”
“娘子,娘子?丫头,丫头!”何立发现鸳鸯大哭,眼泪已浸湿了被角,他叫了许多声都叫不醒她。
“唔…?我又魇住了么?”鸳鸯睁眼,她刚梦见自己又在那冰湖里,寒冷绝望,痛苦非常。
“你人在发抖,可是又冷了么?”何立他赶紧解开衣襟,拥鸳鸯入怀,贴在他胸口。
“嗯…大人真热乎,大人抱抱好暖好舒服。”鸳鸯撒娇,心满意足。
“终是何某害了娘子,又让你生了孩子…”何立心疼,更用力抱她。
“我倒觉着不错,也许鸳鸯能赶在大人之前闭眼,也让大人尝尝那番痛苦滋味。”鸳鸯把脸贴在何立温热的胸前蹭了又蹭,手也伸进何立衣服环在他的后背。
“你还年轻,走在何某前面,岂不遗憾。”
“大人愚钝,遗不遗憾,都只在个人怎么想罢了。”
鸳鸯过分,************何立一愣,反应过来发狠抓在鸳鸯腋下,痒的她在床上打滚儿连连求饶。
所以,所谓人生遗憾,都只在个人怎么想罢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锦帐鸳鸯…”鸳鸯咬着毛笔屁股,看向对面芰荷色织锦床帐出神。
何立走过来, 拿出毛笔合上鸳鸯的嘴,接上她说:“何已已。”
“大人没羞。”
“你这丫头的小脑袋瓜儿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何立一扇子敲在她头上,“谁说帐底卧鸳鸯就一定是指那事,何某和娘子夜夜相拥而眠不也是锦帐鸳鸯不休不已么?”
“大人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接的甚好!”鸳鸯赶忙在纸上写下这句,又抬头问何立,“那我再说一句,大人看看怎么补。这下一句便是:岁岁无忧…大人补罢。”
“岁岁无忧…岁岁愁…”何立抚须想了一下,顺口说出,自己也并不十分满意。
“大人愁什么?”鸳鸯不解拉着何立衣袖问他。
“愁不能长命百岁,”何立拉鸳鸯入怀,说出心底的话,“不能陪娘子几世轮回。”
夜里鸳鸯洗漱好,翻身进被,像之前和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一样,何立早在床上等她。
见她上来何立长臂一伸顺势揽过怀里,柔声叫她:“娘子?”
“嗯?”鸳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腻歪在何立身边。何立身上真是热乎,还这么香喷喷的,鸳鸯称心如意,感觉自己此生别无所求。
何立侧过身躺,抬起怀里娘子脸蛋儿吸上软唇,不舍分离间隙,何立在月光中看着眼前的亲爱的人儿,呢喃低语,
“锦帐鸳鸯何已已,岁岁无忧岁岁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