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
白止又去与天君商议夜华与白浅的婚事了,白浅陪着凤九留在狐狸洞,白真去了十里桃林小住,白奕几个却是陆续从封地往东荒赶。
迷谷察颜观色,想必是为着西海二皇子向青丘求娶凤九的事情——或许,不能说“求娶”。四叔明言,凤九不会出嫁。若有意者,须得舍弃本家身份,入婿青丘,辅佐女君镇守东荒。
四海八荒中一直有传言,狐帝有意教白凤九承继青丘大统。此番消息,竟是不知是喜是悲。
得以承继东荒,为一方之主,自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日后白凤九承继青丘大统,为五荒帝君,身为她的丈夫,却不得不屈居其下,仰人鼻息,又是什么道理?
有别于两百年前轰动一时的招亲,今年已长了七万岁的白凤九,再一次招亲于四海八荒,应选者却屈指可数。对比于尚在西海便门庭若市、轰动一时的招亲盛况,两月以来,只有一人,随着师尊来到了青丘,正式拜见青丘白止帝君。
按着青丘的礼数,但凡拜见青丘尊神者,须得提前三日沐浴更衣,吃斋焚香,方可向青丘尊神行三跪九叩之礼。
墨渊乃天族战神,与白止帝君有同窗之谊,自是不必如此繁琐。只叠风不过区区上仙,此行又为入婿青丘而来,自然是处处妥帖谨慎,不得有半分怠慢之处。
白浅是待嫁女眷,此刻自是陪着凤九在内室等候。而叠风来到青丘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便是那一袭月白衣衫,清贵出众的上神白真。
论理,青丘白家之中,除却凤九与白浅,叠风最不陌生的,当属这白真了。
且看他一袭月白衣衫端坐上座,黑发如墨,比素有美名的白浅还要胜上三分。只他如今一对清眸冷若冰霜,只看着他手中那一盏果酒,似乎不曾意识到,叠风来了。
叠风按着仪制,三跪九叩,大礼参拜,口中道,“昆仑虚墨渊上神座下大弟子叠风,拜见白真上神。”
“昆仑虚?”白真并未似以往那般令他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叠风,“咱们的西海二皇子,几时乐意这般纡尊降贵,闭口不提你那光耀显赫的出身,只以师尊的名头,向青丘求得一个入婿为王夫的资格了?”
“上神耳聪目明,里间多少来去纠葛,想来无需叠风赘述。”叠风脸上现出一丝局促,他原是先墨渊一步启程前往青丘寻凤九,孰知还未走进青丘地界,便为结界挡了回去。
细探之下,才知青丘自五十年前凤九伤重昏迷后,青丘五荒五帝联手在青丘地界设下结界,非青丘国人不得入。先前叠风为东皇钟碎片所伤时,适逢天族使节至青丘,结界一时不设防,才会让他阴差阳错地掉落西北荒。
“叠风虽不得容于西海,只到底是昆仑虚墨渊上神座下大弟子,外界看来,仍是尊崇无匹的西海二皇子。且叠风如今位居上仙,身上虽无官无职,却也有助夜华君平底长海之战的功勋在身。”叠风说到这里,复又重重叩首,“还望上神不弃,准许叠风入婿青丘。”
白真冷哼一声,起身衣带生风般在叠风周遭来回踱步,掀起阵阵冷风在叠风脸上冷冷拍打,叠风微微闭上眼睛,他察觉到,白真对这桩婚事并不是十分满意——准确的说,是白真对他不是很满意。
“两百年前,凤九向四海八荒招亲一事,你还有印象吧?”果不其然,白真又将此事翻了出来。
叠风长跪在白真面前,深吸一口气,道:“请上神息怒,听叠风解释。”
“息怒?”白真在座上坐了,侧着身子去看叠风,“原来你知道,当初你拒娶凤九,是会激怒了青丘。”
“上神……”叠风唬得匍匐在地,他对白真实在是太过陌生了,情急之下,只得把心一横,如实说道,“五百年前,西海水君放出风去,道是谁治好了西海大皇子的病,谁家的女儿就能嫁入西海为二皇子正妃。此事西海水君事先并未曾叠风商量过,更不曾知会过叠风一声。故而叠风彼时思忖着,这或许不过是一道悬赏令,不曾当真。其后白浅上神治好了西海大皇子的病,因着她早与夜华君订下秦晋之约,故而叠风以为,此事算是彻底搁置了。”
叠风说到这里,胸口一阵又一阵地起伏不定,他忍不住微微喘气,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似乎要顺着脸颊滑到眼角,“后来,白浅上神将尊师的魂魄放回他老人家的仙体里,最后的一步,便是要去东海瀛洲取神芝草。彼时叠风身居要职,虽说四海升平,八荒安泰,只擎苍尚且被囚于东皇钟内,师父又尚待元神归位,叠风还要忙于召唤师弟们回归昆仑虚……”
“叠风,你说这样多,左不过就是想要告诉本上神,两百年前,你不娶凤九,是因为你无心儿女私情。”叠风絮絮叨叨说了这样多,白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凤九回到青丘后,一家人聚在一处详谈过,凤九坦言她愿意与叠风成婚,现在的她很喜欢叠风,若非叠风阻止,她甚至想要再喝一次忘情水,将那东华帝君彻底忘得干净。
只白浅认为不必了。自己放下的,会慢慢淡忘,无需忘情水;饮下忘情水,不过是欲盖弥彰,自欺欺人罢了!
凤九表态后,白浅兄妹五人与狐帝夫妇商量,倒是认为无甚不可。其中白玄提出,叠风终归是西海二皇子,今日他遭西海厌弃,才会心甘情愿入婿青丘;他喜欢凤九这个不假,只漫漫岁月,谁也不敢保证,他会爱重凤九至地老天荒。再加上,此人终归是西海水君的二儿子,数万年来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又时刻以西海二皇子的身份自勉,若是来日青丘与西海反目,两军对垒,怕,就怕这叠风似七万年前的玄女那般做出吃里扒外的勾当。
白玄的这个提议,倒是得了白真的支持。他紧接着提出,青丘招婿并无前例,他们可在婚礼正式举行之前,为叠风设下一场洗礼,就让他兄弟四人做出仙阵,待那叠风置身其中时,由白浅对叠风种下符咒,若是来日叠风起了叛逆青丘的心思,必遭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两百年后,你宁愿入婿青丘,也要和凤九在一起,是因为你喜欢凤九。”白真走到洞府门口,冷哼一声,“喜欢,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多么道貌岸然的理由。我不会做凤九不喜欢的事情,只是我终归是青丘东北荒帝君,来日你若胆敢背弃青丘,仔细你的小命。”
叠风一直到典礼当天也没见到凤九。
白浅这些日子一直陪着凤九在东荒狐狸洞潜心修行,墨渊来过两回,凤九倒是与他谈得很开心,也曾透露过,她很想念叠风,但姑姑说要她勤练剑术,且叠风要准备剔除天族仙籍之事,他们暂时不得相见。
话里话外,墨渊探听得出,凤九并不知晓入婿青丘真实的代价。
也怪……也怪叠风那孩子心太实!
背着白家人,墨渊心下暗叹,说几句好听的话,或许白真就会改变主意,不对他施行这样阴毒的符咒了。偏生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先是跟掉书袋似的絮絮说着他两百年前拒娶凤九的缘故,再是当着白止的面儿直认,他喜欢凤九不假,若是不曾为西海所厌弃,今日他不会洒脱至此,利落入婿青丘——说他,什么好?!
实话又如何?!
墨渊只知道,听了叠风这话,原先还对自家四哥的想法犹豫不决的白浅当即摆起了青丘上神的架子,直言此处乃青丘,是凤九的招婿大典,届时她会以青丘姑姑的身份,为他种下符咒,若是来日他胆敢背叛青丘,必遭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叠风此刻却坦然。他淡笑,直言,他会爱凤九到永远,更不会背叛青丘。这一桩,凤九明白,更会懂他。他答应青丘白家的要求,不过是为了许青丘白家一个安心的允诺。
罢了!罢了!
墨渊一路摇头,出了狐狸洞。
来日方长,孩子们的路,让孩子们,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