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来了。”
“什么?”
“分了,我们俩到此为止!”
程兵干脆利落的挂断通话,起身跟着狱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接见室。
我隔着玻璃,手持话筒,紧紧贴在玻璃上,无措的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可他,根本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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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程兵,出事了。
确切的说,是三大队出事了。
明明之前他还说,给我准备了一份生日惊喜,我左等右等,等来了程兵锒铛入狱的消息。
放下毕业设计,我和导师撒了谎,说是家里人出事,偷跑回家。
是的,程兵于我而言,和家人一样重要。
“爸,找人托托关系,程兵的为人,你最清楚啊!”
杨剑涛给我倒了杯水,替他师父向我解释道:
“念念,师父争取过了,但这事儿确实…”
“没有缓和的余地了,是吗?”
试图劝解我,又让我问沉默的人,叫杨剑涛,是二大队的队长,也是我爸的徒弟。
父亲一直沉默的盯着茶杯中几轮浮沉的茶叶,直到它们都彻底沉下,才开口:
“你给我回学校去,该设计设计,该答辩答辩,程兵的事,不用你操心。”
所有人都瞒着我,要不是程兵失联,我偷偷问了杨剑涛,还不知道出事了,如今刚回来,连程兵的面都没见到,他们又要赶我走。
“他是我男朋友,我当然操心!爸,他没家人,只有咱们能帮他了。”
坐在一旁的母亲终于压不住火气,问道:
“你俩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在这个节骨眼上,妈妈的质问刺痛了我。
“什么时候重要吗?你不同意,是吗?是不同意程队,还是不同意程兵?是不同意以前,还是不同意现在?”
出乎意料的,母亲没有暴跳如雷,父亲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和局里都争取过了,事情,定了!”
一句“定了”,也成功的将我“定住”,我呆愣愣的看着父亲,祈求着:“我能见见他吗?”
父亲沉默的挥挥手,让杨剑涛送我回学校。
杨剑涛身形高大,像拎着小猫儿似的,把我带出了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隐约看见父亲愁眉苦脸的望着茶杯里的沉叶,母亲背过身去,偷偷擦拭着眼角。
路上,我萎靡的在副驾驶缩成一团儿,木然的看着窗外的景致不断后退,连带记忆里的那个人,也开始后退。
杨剑涛用余光又瞄了一遍副驾驶上的人,无奈的开口:“现在你见不了他,等服刑后可以申请探视,你先回学校,到时我帮你安排。”
我不死心的追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从小到大,杨剑涛一向对我有求必应。
第一次,他面色沉重的点头,不再回应。
02
一个月后,杨剑涛托关系,安排了几次,终于申请到了探视的机会。
我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只准备了一些衣物,在接见室的玻璃前巴巴等着。
里头的门被打开,我心急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玻璃上,程兵缓缓走出,不同于以往的矫健有力的步伐,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格外沉重。
我指了指对讲,他沉默着拿起话筒贴在耳边。
看他泛着清灰的瘦削面庞,我眼泪止不住的掉,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傻乎乎的不知道先说哪句。
程兵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连眼睛都不肯眨,像是用眼神,深刻的描摹着我的脸,想要永远记住一般。
而我也认真的看向这张令我朝思暮想的脸,突然余光瞄到程兵举着话筒的手腕,似乎有片淤痕。
“你胳膊怎么了?把袖子撸上去,我看看。”
程兵闻言没有照做,反而将袖子往下遮了遮,冷淡回应:“没事儿,不小心磕着了。”
隔着玻璃,我奈何不得他,碍于场合,也只能委婉的提醒。
“给你带了衣服,好多东西都不让送,我再想想办法。杨剑涛托人打听了,这里头有你曾经抓过的人,我会打点的,我怕他们欺负你,你…你千万别硬碰,我还准备了「东西」,实在不行,就…”
程兵自然知道我的言外之意,以他的为人是不屑、更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终于,他脸上表情松动,浮现了一层愠怒。
“给他们进贡?我是…”
「警C」两个字终究哽住了喉咙,程兵意识到,自己不配再提及那两个字,他和他们一样,都是劳改犯。
我太了解他了,看着血色尽失的脸,赶忙安慰他。
“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我来看你会有点麻烦,毕竟探视权要求是亲属,但我会想办法,你别担心,我尽量每月都…”
“以后别来了。”
“什么?”
“分了,我们俩到此为止!”
程兵干脆利落的挂断通话,起身跟着狱J,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接见室。
如果是以前,他敢这个态度和我说话,我一定会扯着他的衬衫领子不依不饶,除非他哄我,叫我小祖宗,再苦苦求饶好几天才行。
可现在,我只能隔着接见室的玻璃,手持话筒,紧紧贴在玻璃上,无措的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可他,根本听不见。
“咣当…”接见室的门狠狠关上,也彻底关闭了我与程兵的所有可能。
停车场,杨剑涛靠着车,放空着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空闲过了,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种离谱的情况下。
“念念,怎么这么快?才十分钟…”
我置若罔闻的拉开车门,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怔怔的看着有些脏污的车玻璃。
杨剑涛觉得不对劲儿,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念念…念念…”
我重新聚焦了眼神,转头看向杨剑涛。
“衣服落在接见室了,你帮帮我,车上有我买的几条烟,还有…”
我从包里掏出个厚信封,塞在杨剑涛手里:
“我只有这么多,以后每个月再给你,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也不知道该给谁。”
杨剑涛握着手里的信封,很意外。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清高的很,出生在警c世家,从小见的都是青天白日,最厌恶暗私授礼,别说托关系办事,就是见谁插队,我都义愤填膺,要与其论个短长。
如今为了程兵,我方寸大乱,居然也识得黑白之外的第三种颜色,更学会了低三下四去求人。
杨剑涛见一向清高于顶的小姑娘,如今也学会「人情世故」,知道买中华,送信封,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见杨剑涛没有立刻作出回应,我以为是东西不够,又或者是让他难做。
我糊涂,让他帮忙递进去几条烟可以,我不该给他信封,这是逼他犯错误,想到这儿,我又把信封从他手里夺了回来。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烟不够,还有酒,我爸柜子里有好几瓶茅台,明天给你拿来,这些东西应该没事吧?”
杨剑涛被我「送钱又夺钱」的操作给弄懵了,而后听着我小心翼翼的语气,明白了。
我怕他不答应,心里急的不行,哭咧咧道:
“你告诉我送谁,我自己送,就说是程兵远房亲戚,这样你和我爸都沾不着。”
很多年前,杨剑涛总爱摸摸我的脑袋,说我脑子里都是大直路,不会拐一点弯儿,如今能想到这么周全的法子,也是难为我了。
杨剑涛叹了口气,递了一包纸巾:“行,我帮你!擦擦脸吧,就知道你得哭着出来。”
见他答应了,我捏着纸巾,终于号啕大哭起来:“他不要我了!”
杨剑涛一早就料到是这个局面,他受我所托,动用关系安排了好几次探视,次次都被拒绝。
系统里都知道三大队队长程兵的事儿,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探视这种事自然愿意行个方便。
不是监Y拒绝,是程兵拒绝。
出事后,程兵对杨剑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先别告诉念念。”
虽然瞒不住,能瞒一阵,是一阵。
杨剑涛一张接一张的递着纸巾,心疼的看着哭到岔气的小姑娘,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啊,怎么会不心疼呢?
除了心疼,心底里还升起一股烦躁,杨剑涛将纸巾扔到我的腿上,发动了车,打算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
临出大门前,我不舍得回头望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就是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