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等日本人再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座熊熊燃烧着的府宅，没人敢冲进去，愣是等到大火全都扑灭之后，日本人才带着部署冲进去，能看到什么呢？无非是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和她身上压着的那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东西罢了，一个家里，烧的什么也没剩下，日本人现下心里才忽然犯了难，他们没有直接证据去证明许小姐是共产党，许小姐的父亲许副科长根本不足为惧，多大的官也不过就是日本人手下的一条狗，他们真正怕的，是叶先生，叶先生是中日混血，血统尊贵，他的母家在整个日本都是出了名的名门望族，到了中国来，也是汪精卫手下的第一秘书，他比所有，至少是他们日本人认知中的所有中国人都尊贵而重要，如今，在没有确定叶夫人是共产党的情况下，人就已经死了，即使不是他们杀死的，他们也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上级下达了指令，让他们先从叶先生家撤离，叶先生做完了自己手上的所有交接工作，把何先生打进了看守监狱，此时的他是一身裹满了纱布，支撑着手里的拐杖，他想回家，却又害怕自己家囡囡的眼泪，囡囡这么爱哭的娇娇小姐，看到他一身是伤的回去，又该哭了，可是日本人却给他安排了新的住所，让他先不要回家，他立刻起了疑心“是我家出了什么状况了吗？我要见我妻子，她人在哪儿？”渡部沉默了半晌，故作悲伤的问了一个问题“叶桑，我想问一下，您的夫人是否得了哮喘病？”叶先生心里突然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显得慌乱“是，那是她母亲遗传给她的”“你也知道......这个病，是极其难医治的，今天我们的士兵，到您家里去请您的夫人喝茶，可是，当我们到您家的时候，却发现......您的夫人已经用您的枪......自杀了，还点燃了您的府宅，我们推断，她是不想拖累您”，叶先生一瞬间便红了眼眶“你说，你去我家，请她出来喝茶？”渡部点了点头“叶桑，节哀”，叶先生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可是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却握紧了手，怎么能无动于衷呢，这是他那么多年来，唯一一次正视他和许小姐的感情，他亏欠她良多，他爱的懦弱，而如今，老天爷是再也看不下去了，想要惩罚他，惩罚他的口不对心，他心里像滴血了一样，心肺都被撕裂开，巴不得跟着许小姐去了，今早，她言笑晏晏“叶生，如果不受伤很难，那么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所以，她早就想到什么了，对吗？她在道别，用自己这样柔软的方式，来和自己道别，用自己的最后一顿饭，自己最后给叶先生系上的领带......世人问神明何为爱，为何相爱之人不能好好在一起，神明言“神爱世人，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应当像我一样”可是神明啊，我此生仅仅只爱这一人，她乃我心中挚爱，与旁人皆不同，我成不了神，我心有偏向，她时常忧伤，却不知，我爱她忧伤，爱她跳脱，更爱她骄傲张扬，爱她忠心，爱着......她的一切，我当然要活着，活着去同她约定过的香港九龙，活着把这些人全都赶出去，我的囡囡......我的爱人......你暂且等等我，娇娇小姐啊，我的囡囡，可别因为等我的时间太久就不和我好啦，我爱你，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只怪，我明白的太晚了，我这个人啊，心黑手也脏，只有你，你是我的解药，亦是我的救赎......下一瞬，叶先生站起身来，看向渡部“我想回去，看看我夫人......”渡部点了点头，等到叶先生回到家，却没想到徐小姐已经趴在了许小姐身边，手里拿着一块儿毛巾，慢慢的帮她擦拭着那些还没有被灼烧过的地方“许小姐......向黎......”小乖乖啊，你睁开眼睛看着我，许副科长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擦拭着自己的泪水，日本人之所以会觉得许小姐是自杀，不过是因为许小姐用过的弹壳是和所有在汪伪手下办事的人都会有的罢了，叶先生不动声色的站到渡部身边“您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有人想要找我夫人喝茶吗？”渡部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叶桑，你知道，我们一直把你当做朋友，那么今天的事，我也要向您坦白”，叶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叶桑，您的夫人，我们接到举报，说她包庇共产党”叶先生想到了，既然想到了，就该......做出一些应该做的事情了......“您先让我，送送我夫人吧”说这句话的叶先生，仿佛在提及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样，可是并没有人注意到的，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许小姐身上的衣服，是他第一次和许小姐约会的时候许小姐穿的，尽管只剩下一点点布料，可是他不会认错，“叶生，你说，我穿这件衣裳好不好看？这个布料会不会太过于素净了？”叶先生笑着看着眼前的姑娘“怎会？惊艳极了，一眼万年”，抓不住，他再也抓不住他的囡囡了，第二天，全城的人都在传，新上任的叶主任结发妻逝世，可是让人惊异的是，叶先生连她的丧宴都没有办，也更别说什么亲自送她下葬了，只是草草找了个山岗，随意打发了，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做过他的枕边人，更别说是他的结发妻了。

没有人知道，人人都在讨伐的叶主任，负心郎，当时凑到了徐小姐身边说“囡囡说，她死后想睡在她母亲身边，长青山，我早就找好了我和她的墓地，早已修好了，你送她过去吧......”徐小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保重”仅仅两个字，是她对叶先生最后的退步。

到底是什么时候动心的呢？什么时候想要和她生同衾，死同穴的呢？叶先生记不得了，他脑子里充斥着许小姐的音容笑貌，这个人，和他在一起之后，便很少笑了，可是他忘了说“你笑的样子很好看，我很喜欢，不是喜欢笑脸，是喜欢你”是啊，他忘了说，他说迟了，囡囡，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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