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兴许是这几个月有盼头了，也有挚友的陪伴，倒也算不得多闷，最让许小姐欣慰的是，叶先生现下终于学会做早餐给自己吃了，他的胃病也好久没有发作了，许小姐还常常调侃他勤快的很，生怕自己吃一样东西日吃吃烦了，还知道给自己常常换换口味，每次听到他这样讲，叶先生都只是笑笑，却从不回话，还有一件进步特别大的事情呢，是叶先生这个老烟枪在家里可算不抽烟了，许小姐只当他是学会了爱护自己的身体，从没敢往下想些什么，要说唯一不好的，就还是许小姐的身子。从前她只是穿了少见了风才会咳嗽，却不像现在，已经离不开手帕了，更别说穿的少，穿的多也一样，可有些时候病的重了，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怕不是要将肺给咳出来了，徐小姐心疼她，也怪会做些止咳润肺的药膳给她吃，她只是乖乖吃下，心里却明镜似的，身子根骨都坏了，再补有什么用，就如同现在一个破了的老房子里种花，再好也只会是金玉其表，不过是在一个坏了根骨的地方再修修补补罢了，这日子倒也好混，日叠一日，可终于盼来元宵那日了，徐小姐倒也不去当他们之间的电灯泡了，早早的回了家，许小姐呢穿了一身毛茸茸的衣裳，像是怕冷极了，可脸上红扑扑的红晕又如此明显，叶先生不禁舒颜，傻姑娘。

许小姐喜欢热闹，刚上街时还能在意着叶先生有没有在她身边，可这时间一长，便又自顾自的跑去玩儿了，叶先生刚付了钱，转头就不见人，心里瞬间漏了一拍，等他再找到人时，却瞧见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姑娘站在人群里，恐怕是刚刚给舞狮的人喝彩了，这会儿又在捏着手帕咳嗽，导致她身边的人都往后退了，她还没有发现这些人要表演喷火，还站在那儿咳，她身子轻颤，腰也半分直不起来，叶先生见事也来不及再去思考什么了，跑上前去一把抱住许小姐就往后退了几步，许小姐一下子反应过来挣扎了几下，直到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才安静下来，顺着被人拖进人群里，等到他们分开后，两人却都不说话了，最后还是许小姐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刚刚我没注意……”可一向好脾气的叶先生这下却皱起了眉头，又不忍心声音过大，怕真的吓到这个娇小姐，只是言语间处处严肃，“来之前便说好了同我一起走的，转眼间就不见人了，要是我再来晚一步……”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手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了，许小姐指着一方的天上笑的好看，“你快看，他们放一礼花啦！”可叶先生没去看礼花，只看着许小姐的脸，各色烟花逐一绽开，投射镜许小姐的眼眸中，她眼里仿佛藏着星星，交相辉映，在她的笑容映衬下，只让人觉得温暖而明亮，可这时呀，她的心里却偷偷在想着:就这一下，我就拉你这一下吧，你别抽手，我只是好久好久以前就想这样拉住你了，你总是要奔向你爱的人，我只能在这样一个众人嘈杂的时候再拉住你一瞬，若是四下无人，我便不敢这样了，只敢藏着我的爱意，生怕你一丝为难，也怕我的尊严为你放下一分，我只想留些回忆给自己，你瞧，我们也这样好过，我寄情事与西风，只愿西风与我山水一程，不复相见，也了了我一桩心事，让你莫要惦记着我爱你。

许小姐身子好了，徐小姐和叶先生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最近日本人又办了个舞会，说是一定要让叶先生带着许小姐来，恰好组织上出了一些新的情报，届时人多眼杂是最合适传信的，倒是苦了许小姐这副见不得风的身子了，叶先生不放心让她穿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出门，硬是一件叠一件，加到了一件大衣才做吧，许小姐本就生的纤细，这一病更为尤甚，消瘦的不得了，饶是她今日又平添了好几件衣裳，也瞧不出半分臃肿，进了歌厅，叶先生又怕此消彼长的旱烟味熏到许小姐，就挑了个角落，让许小姐先待在这儿，“伺机行动”，交代了几句，便混进了那个觥筹交错的圈子里，瞧着本不爱笑的人，混寂静一潭污水中扬起笑脸，许小姐心里传来阵阵痛……天快亮了吗？再快些吧……台上响起了钢琴合奏的声响，打断了许小姐的思路，她抬起头看着中央舞台上演奏的小姐，她带着淡淡的笑容，弹奏着手里的钢琴，手指飞快的在琴键上舞蹈，她眼中有热爱，有骄傲，她看上去如同一个公主，而自己是那个偷了公主最喜欢的手饰，还想要将其据为己有，带离城堡的婢女，她没忍住，想抬头，她想再瞧一眼叶先生，不出她所料的，叶先生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的方小姐，盯着他喜欢的姑娘，仿佛他永远都会为骄傲而自由的蔷薇所驻足，可是许小姐不是她的蔷薇，许小姐不敢抬头看他，提起手边的包，转身就要逃离这里，一转身却撞到了一堵坚硬的肉墙，把她本来忍得好好的眼泪都尽数撞了出来，包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东西撒了一地，许小姐抓着帕子，只是咳嗽，吐不出任何言语，那位先生却绅士地打紧，连忙俯下身子帮他把包拾起来，“小姐，对不起，将你的包装掉了，你瞧瞧。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许小姐无力回话，摇了摇头，那位先生只是瞧他咳的厉害，都快咳出眼泪了，指无措的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灵机一动，想起今天自己家小妹嚷着要吃糖，自己这还剩着几颗，赶紧拿出来，有些无措的开口“小姐，恐怕是遇着什么伤心的事儿了，这颗糖送给你，咳嗽好了再吃，买糖的说小姑娘都喜欢的，如果你喜欢，那就笑一笑吧，别哭着这一张脸呀，瞧着你不哭多好看呀！”许小姐这才接过对方递来的东西，停了咳嗽，这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先生生的棱角分明，十分英气，着了一身军装，确实是有少年将军的风骨，她缓缓露出一个笑脸，只讲了声“谢谢哝”，她声音向来温柔，又讲着一口吴侬软语，显得人更娇了，对面的先生笑了笑，却是愣住了，将将讲些什么，又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他一声“邢少校，山本先生在上面等着您，”他朝许小姐点头示意告别，两人相视一笑，擦肩而过，许小姐走进了黑暗，而邢少校走进了灯火相映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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