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叶先生不让许小姐跟着他去敬酒，只让许小姐回房间等着他，许小姐本就不胜酒力，自然听他的话，许小姐掀开被子上铺着的枣，花生，桂圆，瓜子，只感叹许副科长的用心，房内是一片大红倒贴着的“囍”明灭的红烛，就连被褥也是红的，许小姐坐在床上止不住的想“我恐怕是这乱世年代里最幸运的人了吧”也是，怎么不幸运呢？自己倾慕的人正好就是组织上安排和他结婚的人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若真有守得黎明那一天，她还要回去做一个主编，而叶先生会去做什么呢？他这样不爱笑的人呀，要去做一个教师才合适吧，那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很怕他爸爸呢？还是会为了一块排骨和他爸爸吵起来？叶先生当父亲会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呢？她想着想着就笑了她在脑海里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的孩子应该长什么样，是像谁多一点，想着想着，许小姐就笑了，不多一会儿，叶先生把客人们都送走了，他踉跄着脚步，站都站不稳了，一看就是喝过头了，许小姐把叶先生扶进房间，坐在椅子上，她正要去倒水，却被喊住了脚步“许小姐”许小姐回过头，正好奇为什么叶先生突然喊她时，却瞧见叶先生手上正摩挲着一张照片，许小姐以为那是他们的结婚照，目光不由得又温柔了几分，“怎么了？”叶先生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许小姐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怀念，仿佛照片那头住了一个他爱了好久好久的人，叶先生把照片抵到许小姐面前，嗓音温柔，目光眷恋，可他说出的话，却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捅进许小姐的心里，“这是我的未婚妻，她姓方，我们在三一年前，就有了婚约了”照片上的叶先生，眼中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可是这位生得明艳的小姐却无甚表情，只是一张冷脸，却也能让人瞧得入迷，她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红蔷薇……许小姐瞬间眼泪溢满了眼眶却赶在叶先生抬头看她之前背过了身，她把手放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微微地仰着头，手上却发狠了似的用力掐着自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哪儿委屈了呢？明明是你把人家姑娘好好的姻缘给搅黄了！人家要有多伤心？”许小姐突然想起她见过方小姐的，是她之前给叶先生送饭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好相貌的姐姐……她自嘲的笑了笑，原来，那个好瞧的姐姐，姓方啊。

  半晌，许小姐才开口声音却带了她都无法控制的颤抖“方小姐生的真好瞧，难怪你会喜欢……既如此，叶先生，解放后，我们便离婚吧……”许小姐没再敢往下讲了，再讲，就要让叶先生晓得她哭了，其实她从未想过，她会与叶先生离婚，而哪怕时至今日，她想的也是他们俩以后要是离婚了，她也绝对不会再与任何人结亲了，她忘不了那天夕日欲颓时叶先生转身对她笑的这样的温柔，因此她和明白，她放不下的，她也无法放下，她喜欢这个人，而她唯一能为叶先生和方小姐做的，也就只能把她这样的喜欢狠狠地藏在心底，把这样不堪言的喜欢埋进土里，她转过身，没讲一句话，虚晃着脚步走到床前，拂手扫过床上那些吃食，枣，生，桂，子，一床的干果，却显得那样讽刺，是了，是她不堪言，也是她放不下……叶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喝多了，可他瞧着许小姐尽力压着自己的声调，不让自己哭出来，看着她虚晃的脚步，她心里却没由来的一疼，他想，他定然是在今日的酒宴上觥筹交错之间被他们灌醉了，不然，怎么心里会出现幻觉了呢？他向来是只会心疼方小姐的，但话是这样讲，他的眼神却是仿佛被黏在许小姐的身上了一样，久久不能收回，许小姐静静地瞧着窗外一而再再而三撞向窗子妄图飞进房间的飞蛾，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飞蛾，你明明知道你进不了窗，伴不了烛火，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撞，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收手呢？许小姐一夜未眠，她以为人的眼泪是流得完的，可她的脸上却是泪痕叠泪痕，叶先生有什么错？只不过是她来得晚了，不讨人喜欢罢了，她这样只配生活在阴沟里的爱情，又让她怎么有脸说得出口呢？她瞧着日出薄雾，才顶着红到发肿的眼睛睡去，在她意识游离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竟是我偷了人家的位子了，我又怎么配让人家觉得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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