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命仆妇在园中搭好软帐并布置案枰饮食,又妙语连珠地介绍起园中植株,没过多久,女孩们都说笑起来。
程姎看着仍有不快的少商,低声劝慰道:“嫋嫋,莫要让伯父伯母为难。”
少商看了程姎一眼,点头道:“堂姊言之有理,我心口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提起裙子,趁着尹氏左右周全之际偷偷溜走了。
程姎不敢喊她留下,她其实也很羡慕少商能如此肆意行事,只是德行是她立身的根本,她不敢轻易舍弃。
而且,程姎看着一直不敢再过来搭话的尹氏,她也没有一个肯为她撑腰的阿姊。
金丝燕窝枣味道清甜,程姎尝到的只有桔皮的苦涩,那是放再多糖也掩盖不了的原味的酸。
少商不认得尹家的路,未免迷路回不来,只沿着一条小溪低头漫步。她踩倒枯草,碾平土块,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面有一片山石,被雕琢出屏障流水之状。
山石前方,面溪之处,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背身而立,正低头望着化冻的溪水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两人对面一视,青年男子先叫破了少商的身份,他抬臂作揖,微笑道:“在下胶东袁慎,见过程四娘子。”
少商被吓了一跳,忙屈膝还礼:“袁公子安。”
随后她又觉得不对劲,问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缘何认得我?”上次程府宴客,他们可没打过照面。
袁慎解释道:“在下与崔娘子也算略有交情,而你的模样与令姊······”
少商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她确实与阿姊长得像。
不过她心底更觉得不对劲了,毕竟“略有交情”与“见过两面,不算认识”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少商眼带挑剔地看向袁慎,只见他戴了一顶白玉冠,身着一件雪白兽毛镶边的浅蓝织锦曲裾深衣,更显长身玉立,谦谦儒雅。
她阿姊是绝对不会撒谎的,所以只能是眼前这人乱攀交情,别有用心。
少商本想试着打探两句虚实,却不料袁慎先开了口,他直接问道:“令姊怎么没有一同前来赴宴?在下还想与她当面道声谢呢!”
少商眉头结了个疙瘩,语气也变得十分不善:“道什么谢?要道谢公子也应当往文昌侯府去。”
“再者,你若与我阿姊当真有交情,怎会连她生病一事都不知道?”
袁慎没有一点被戳穿的心虚,反而不慌不忙地反问少商:“崔娘子当真病了吗?她这咳疾由来已久,冬春交替之际总要犯上一两回。崔府疾医是崔夫人特意从沛郡外家聘来的名医圣手,是看着崔娘子长大的,怎么会医治不了,如何又还要往外求方?令姊巴巴地避到城外去,无非就是不愿来。”
亏他今日一大早便登了尹家的门,还以为她会看在程氏夫妇的面上,略略俯就,谁知又扑了一场空!
至于为什么是又扑了一场空,自然是他先前投帖去文昌侯府求见,被人以“女公子正在斋戒清修,为先夫人抄经祈福,不便见客”给打发了。
等过了崔夫人忌辰,他再投帖,还是被拒了,理由变成了抱病休养。
袁慎从未被人如此退避三尺过,又想起那日被她取笑,心中又羞又恼,她越是不见,他就非要让她出来一见才肯罢休。
少商瞪了袁慎一眼,不耻下问:“那你说说,为什么我阿姊不愿来尹家?你不是与我阿姊‘略有交情’么,想必一定对此事了如指掌了!”
袁慎轻哂一声:“四娘子还与崔娘子是同胞姊妹呢,不也是对此事一无所知吗?善见一个外人,自是更不方便打听了。”
少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一脸忿忿,本想扭头就走,可这时山石屏障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期间夹杂着一对少年男女的激烈争执之声,迫于无奈,她只能停住脚步。
“楼垚,你给我站住,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是一个清脆骄纵的女声在喊话。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一个急躁的少年声音回道。
“你知道什么?肖家是有个这个意思,可我阿父还没答应呢······”
女孩的声音里满是得意:“你若对我好些,我就跟阿父说回绝了这事!毕竟你我二人自小定亲,我也不忍这样待你。”
“不用不忍,你去嫁那人好了!”少年的声音愤怒异常,“我从不留恋与你的婚约,只不过我们楼家重信守诺,我才忍到今天,如今你家肯另寻高处,我真是求之不得!”
“放屁!你别说的这么好听了,什么重信守诺,那不是我阿父对你家有恩么!”
那女孩也怒了:“既然知道这恩情,你为何从小到大都不肯顺着我,不肯对我好些。不是骂我骄纵,就是处处嫌我!我实话跟你说,要不是阿父压着,我也不想嫁你!”
那少年吼声暴烈:“别惺惺作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已经见了那肖世子,人前人后夸他英俊勇武,善解人意,胜过我百倍千倍!好好,如今我不拦着你奔大好前程,你赶紧去嫁吧!”
说话声渐渐近了,眼看这对少年男女就要越过山石屏障。少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刚巧瞥见有一处凹壁可藏身,谁知袁慎抢先一步,先躲了进去,少商气得在原地干跳脚。
袁慎也是突然起了坏心,他知道如英最是护短,他欺负了她的妹妹,她肯定要替妹妹出头的。
这时,那对少男少女已经绕过山石屏障,当先就是那少年,只见他生得浓眉大眼,面带怒色,看似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已颇高大。
那少年一见这里站着个貌美纤幼的小女娘,当时就傻了。
少商也觉得颇为尴尬,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
那少年心想刚才那番争执不知被眼前女孩听去多少,面孔迅速涨成了猪肝色,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随后跟着跑来的是那少女,生得倒是白净清秀,只不过神情泼辣凶狠,彻底破坏了原先的好模样。
她见少商站在这里,劈头就是一句“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然后不等少商回话,就急匆匆地追着那少年去了。
等二人走开了,袁慎才悠然地从凹处走出来,看少商气得眼睛都发红了,立即祸水东引,介绍起方才那两人的身份:“他们一人叫楼垚,是河东楼氏的嫡出子弟,另一个叫何昭君,乃当朝骁骑将军何勇的独女。”
袁慎好心提醒道:“回头你把何昭君要挖你眼珠子的事告诉你阿姊,她定不叫你平白受这委屈。”
少商冷笑连连:“我自然会将今日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诉我阿姊,怕是届时袁公子你也讨不了好。”
“令姊若是想兴师问罪,在下自当虚席以待。”袁慎无所谓地耸耸肩。
少商气道:“你想我告状,我偏不告状,你想见我阿姊,门都没有!”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袁慎在后面看得直摇头,这般冲动易怒,怕是要摔个大跟头才能学乖。
他看着少商跑远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就当是还她人情,替她照拂一下幼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