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卷大漠秋,
都城飞雪映高楼。
往事成灰心上锁,
月下幽思伴旧愁。
血红的晚霞渐渐消退,战扬之上冷风烈烈。双方死死对峙,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荒野两侧,尸体累累,灰烟四起,战车残骸四零八落,四处皆是死寂。
当那把冷箭直穿过她的心脏,叶无双知道这是她在这世间最后的记忆了......那究竟是什么呢,无双闭上了自己明艳却空洞的双眼.....是记忆中满城飘雪的城楼,空气中弥漫的江南水雾的味道,亦或是中原的硬朗,九州的柔情…逐渐的,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熟悉又陌生面孔,无双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可那些身影只一刹那便化为了泡影,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身边冷兵器尖锐的碰撞声和撕裂声。无双此时已经失去了知觉,那些冷箭锋利的痛感已经让她几近昏阙,冰冷的北风在耳边呼啸,仿佛在嘲笑着她的脆弱。伤口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刺痛,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轻轻地挤压着她的神经。无双靠着仅有的意识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手中紧握着的一把短柄刀———这把短柄刀不同于其他看上去就令人生畏的武器,它小巧精致,柄首上有细小的卷帘云纹连理枝图案和两只炫彩的比翼鸟,正所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华丽的鎏金色渲染了整个刀面,是世间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存在。无双看着这把短柄刀,记忆里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一下子浮现在了眼前,那个曾经与她缠绵共进退,令她沉沦的那个纷扰不清的威武身影,一下子又清晰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痛苦如同冰冷的寒流在她的身体里流淌,让她感到一种凛冽的绝望。双双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泪水也随着脑海中的身影流淌下眼眸。
猎猎风过,红旗残破。罡风卷过大漠,鞑靼狼骑尸横遍野,其中混杂着不少明军士卒的尸体。被鲜血染红的盔甲连带着脆弱的身躯重重摔落在大地之上,刀剑声在耳畔远去,只听遥远的地方传来战鼓鸣呜、呐喊声声。断壁残垣之中,漫天红霞,晚风徐徐,可是这一 切,似乎已与自己无关了。无双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无双准备接受这一切时,一把冷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一下打掉了即将刺向无双的利刃。天亮了,一道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战场,远处的山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是霍将军来了!霍大人带着无影军队来了!”有人大叫起来,只见远处一批风沙卷起,黑压压的军队从远方的山脉中涌来,大地隐隐整动,人群阵阵欢呼。来人正是曾远赴边疆,平定王朝大乱,手握五十万兵权的大将军——霍袁尘。按旁人的话来说,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无双睁开了双眼,看见周围的人都欢呼了起来,不远处,一批熟悉的军队身影潇洒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隐隐约约中,她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飞速的胯下马背,像风似的朝她奔来,他身后的战袍红的鲜艳,是战场上最明动的一抹红色,无双看着这抹飞速移动的红,微微笑了,只是她微笑的背后隐藏着一丝苦涩,仿佛是沾染在阳光下一片凋零的叶子。刹那间,又有无数穿心箭发了疯似的朝她的方向射来,她看到那个身影扬起手中的剑,大喊着她的名字朝她奔来.....“叶无双!”…..紧接着她便靠上一个结实有力的肩膀,她感到有人搂抱起了她,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沙哑的声音混合着一丝疲乏与颤抖,宛如夜空中微弱的星火,恍若隔世。渐渐的,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男人经过成长的沉淀后变得愈发成熟,脸部轮廓也不似初遇时的少年将军模样,棱角更加分明。“霍袁尘”叶无双无力的说出了这个名字,随后便昏迷了过。而他凝望着她,眸中情绪翻涌,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是泪眼盈盈,目光闪动间,可见灰暗的天空不断压低,成片的云层连绵不断地飘来。半晌的沉静过后,他轻抚过女子手中的短刃,将她使劲搂入怀中,翻身上马,“走,我们回家”。
屋里暖炉扬起,阵阵清香拂过。此时是大漠最寒冷的季节,矗立在荒原上的山峰高高低低,起伏变幻,又像是漂浮在大海里的奇境仙山,茫茫戈壁上掠过一段段古长城战场的残迹,那夯土堆成的土堆,似乎在默默诉说着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故事,但是没有听众,只有一阵又一阵刮起的风沙。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半个多小时。风沙裹挟着雨水,滴答落在古铜色的窗纸上,凝成一股水路缓缓向下。
霍袁尘给榻上的女孩披上了丝锦,看着她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也范着疼痛,恨不得自己替她承受这些痛苦。“对不起,我来晚了”袁尘望着榻上熟睡的少女,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汹涌的冲到了他的喉咙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这时,门外马蹄声响起,紧接着走进来的是几位无影将士,“将军”他们整齐的在袁尘面前跪下,霍袁尘眸子浮起冷锐的光芒,“全绞杀干净了吗?”“回将军,一个不留”。霍袁尘听后,神色一派冷然,披上了军袍出了府邸。此时的大漠俨然已是深夜,军营中只有点点渺小的篝火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滚滚而过的惊雷,不时炸响在空旷的四野。大漠的夜晚——是无尽的寒冷与孤独。四周的黑暗中,且看得到霍袁尘的眼神如履寒冰,但他那犹如烈火的眸,像极夜里的骤火,一路摧枯拉朽直焚烧到人的心底。霍袁尘一跃跳上马背,对着身边的将士大声喊道“此次匈奴进犯边疆,我朝老百姓死伤惨重,饱受折磨,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恐怕后果不敢设想。匈奴如此大胆,正是因为我们的看守不周,从今往后每夜派军队看守关御,若是有任何只念及儿女情长而至家国大义于身外者,格杀勿论!”“遵命!”身边的将士听闻将军所讲,纷纷骑上了自己的骏马,向着远处扬长而去,“驾!”袁尘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万家灯火,又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吊坠,随即毫不犹豫的策马扬鞭,朝着远处的未知骑去,扬起阵阵沙尘….
七天之后
无双缓缓睁开眼睛,一股熟悉成熟的男人的味道包围着无双的身体,她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要回忆,可当她一旦闭上眼睛,脑海里那种细腻的血腥恐惧感,那种在战场临死前的无力感和抽丝剥茧般的疼痛感便席卷了全身。她猛的睁开眼睛,大口的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让她感觉到胸口的剧痛,如同鞭子无情地抽打着她的内脏。无双想要起身,可是浑身伤口剧烈的疼痛感却让她无法直起身来。她只能用余光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温暖的大军房,床榻柔软且温暖,龙椅桌旁放着汉漠的疆域部署图,还有只属于男人的军袍和令牌,待她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熟悉的面孔。“我的亲娘呀,双双你可总算是醒了!!!”只见门廊边半跪着一个和无双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清丽秀雅,容色极美,只是身披蓝色的外袍,头上戴着宝蓝色的大簪子,竟有一种仙侠豪放之气。景琰紧紧的握住无双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向无双说着自己有多么想念和心疼她,无双淡淡的笑了,没想到景琰这么多年还是没变,还是那个纯粹直爽的皇城三公主。而在景琰身边的则是无双的亲哥哥叶无风,他如今已是可以独自镇守一方的兰陵郡主,景琰的夫君。“双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哥哥我讲,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此时的叶无风身材高大雄武,说话的气场也和五年前截然不同,双双不禁感叹起来,心里竟也有些失落。她深知,一切都变了,只是自己在边疆多年,太久没有回归家族,竟一下子忘记了曾经在兰陵的一切。“呜呜呜,您晃什么神呢大小姐”无双在此抬眼,便看到了自己的丫鬟小竹和昔日的好友千岁——他如今已是赴尘阁的阁主了。
“我怎么会在这?”与众人寒暄过后,无双艰难的爬起,问小竹。“那当然是因为霍将军呀,他从刀枪剑雨下把你救了出来,之后又带领军队将匈奴就地执法,这次进犯让很多老百姓都失去性命,大小姐你也是,差点丢了性命,干嘛没事跑去战场啊…”小竹说着说着,看着无双身上的伤口又忍不住心疼起来,泪水也止不住的流下来。“那还不是为了安抚伤民,重振士气”无双一边抚摸着小竹的后背,一边安慰着说道。无双其实没有说出真实的原因,是因为那年霍袁尘为了内阁与她断舍离之后,她成了寡妇,在人们的针锋相对中险些丢掉性命,无奈之下被皇族发配到边疆,美其名说是培养无双的家国情怀,感受民间疾苦,实际上就是想通过战乱顺便掳去她的性命,免得白生祸端。不料霍将军之后重得皇上信任,重整旗鼓后赶去边疆,却看见无双竟没有死,皇室发现谎言被拆穿,不得不又在朝廷上对皇上改口称无双千金玉身,那时是他们看守不当,使无双跑去边疆玩耍,后又假模假样通知了无双的至亲至爱前来探望,装出一副圣贤无辜之态。无双想到这,不禁叹了一口气。小竹看见小姐醒了自然高兴,忙说道“小姐我已经通知了霍将军,他一会就到,我现在去给您拿些吃的来,您受伤这么严重还昏迷了七天,小竹自然是要给你好好补补的.”说着她便和其他人一道走出了屋。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无双的心里像有一把尖刀般,活生生的刺穿了她心间的伤口。那个在战场上飞驰的身影,那个把她拥入怀中的身影,其实在不同时空中,早已缠绵,相爱过无数次,只是在此时此刻,无双的心里只有麻木的痛感,她回想起曾经的一切,却发现原先那些看起来完美无缺的记忆,此却早已变得残破不堪,漏洞百出,而此时的她,也犹如这些记忆一般,支离破碎,无处可依。正凝神间,双双听到门外的将士高喊了几声“袁将军到!”随即而来的,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无双抬头一看,来者正是旁人口中意气风发的霍将军,霍袁尘。四目相对,剩下的只有无言。霍袁尘看着无双的眼眸,那双清澈透亮,明艳可爱的眼眸,此时却对他充满了陌生与冷淡。他缓缓地脱下长袍,正准备靠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上也许还有奋勇杀敌留下的血腥味,他顿了顿想要靠近她的脚步,随即招手示意身边的侍卫帮他摘下盔甲,然后让他们为他披上了一件家常的挂帅,便招手让他们退了下去。即使穿着厚厚的白绫对襟袄,但无双背后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还是若隐若现,透出隐隐的血色。霍袁尘看着她后背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一双桃花眼顿时静寂下来,显出几分强装的平静,但悲伤还是从他的眉眼、嘴角,一丝一缕地流露出来了。他看着还未痊愈凹凸不平的伤痕道:“当时是不是很疼”。无双听了,只是抬起头扫了他一眼,便把头埋进被子不想理他。不料他坐到了自己的床榻上。“走开”无双淡淡的说,“为什么?”霍袁尘轻笑到,“这是我的床”。无双猛的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她的眼眶渐渐发红,下意识别过头,再抬头时,她眼里酝酿出了两团泪水。霍袁尘的眉心孟地就蹙了起来,原本随的搭在身体两旁的手,瞬间就握成了拳头,他转过头盯着她,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句“哭了?”。“伤口疼”她淡淡的笑了笑,嗓音很清,像是藏地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干净之余透着微冷。“让我看看”霍袁尘说着便想伸手,不料无双一下子便翻身躲了过去,眼神中透露着一种你别碰我的生疏。无奈伤口处传来阵阵刺痛,如同无尽的波涛搅动着她的内心。霍袁尘听闻立马皱起了眉头,眉眼冷了几分“别动”,无双挣扎了一下,见他缓缓垂下了眼眸,她心里轻轻的咯噔了一下,捏紧了手指,终是不动了。他叹息了一声,俯身撩开无双怀中的被褥,无双怔怔的盯着他的侧脸,莫名有点儿眼热。她垂下眼,轻轻地说“霍袁尘,你别再招惹我了。”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一下,他用力的攥了攥手,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的把也无双从被子里抱了出来。无双那么小小一只,根本抵不住常年被坚执锐之人的力气,轻易的就被霍袁尘抱了出来,他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眼中的凌厉也渐渐消散,攀上些许心疼。
两人相视无言,无双冷淡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霍袁尘轻轻掀开无双手臂上的衣服,药膏是上好的,带着一股淡淡的芙蓉花香,霍袁尘手上的茧包裹着清凉的膏药一下一下抹在无双的皮肤上,带着些许刺痛。霍袁尘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唇没有一点血色,如羊脂玉般的肌肤在光线下越显苍白她的唇,她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当感到疼痛时,她只是微微拧眉,眉宇间的痛苦尽显,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霍袁尘垂下眼眸,她的泪滚烫的落在了他左胸膛里柔软的心脏,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的他喘不过气。半晌,药膏用完了,袁尘命令人把药膏拿下去,之后便轻轻把无双抱回被子里,无双索性闭上眼睛,不肯再多施舍给袁尘一个眼神。他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她,有一种立刻把她抱入怀中的冲动,可是后来却只是用力的握紧了拳头,硬生生的将自己这样的念想压了下去。他本要张口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嘴巴张了张,有又无声的合上了,他转过身去披上自己的大褂,回头又看了无双一眼,然后重新走入了漫漫长夜之中。
屋中恢复了原来的冷清,只有火炉中火苗隐隐窜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显得异常清晰,无双见男人走了,便缓缓从被褥中抬起了头,愣愣的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她心头像被一把无名火烤着,眼神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