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在社会边缘勉强裹腹的蚍蜉，说是朝生暮死也不为过。只是我不敢死，就和日子这么一天一天的耗着。
后来，我遇到了陈金默，我有了世间绝顶的浪漫，细雨黄梅，淡月海风，柴米油盐，他让我抛下我那腐朽的三十一年。我枯涸的生命在他爱意的滋养下再次丰润。
结婚的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我们在湿咸的海风里相拥而泣；我们在平淡的夜晚里拥吻；我们在寒冷的凌晨对命运绝望……
少男少女的试探不及我们对这段婚姻的万分坚定；电视剧里都海誓山盟不及那个闷热的下午他抱着摔伤腰的我去看大夫；江湖侠客的恩恩怨怨不及我与他的小打小闹。
老陈，是第一个愿意将我护在身后的人，他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有麻烦就把我第一个推出去，也不会像我母亲那样在自己有余力的时候才施舍我一点。老陈全心全意的爱着我，护着我，杀鱼他都不让我干。我绝望中哭到干呕，他把我揽在怀里，我听着他的心跳和他让我在信他一回的恳求。我信他，哪怕我明知道我们不会有好下场我都信他。
我知道我们是朝生暮死的蚍蜉；我知道我们的幸福是短暂的；也知道邪不压正，而我们是草寇。只是我没想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快到我往后余生都靠着这一年多的回忆过活。
那天我们收拾鱼档准备回家，他背着我接了个电话。不用想就知道是高启强打来的，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风风火火的过来：“萍萍，你收拾完鱼档就回家，今天晚上我不回来。我先走了 。”
我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高兴：“你答应过我的。”
“没接新活儿，是之前的事情出了点问题。”
“老陈……”
“萍萍，你信我。无论如何我陈金默都保全得了你。”
说完他在我肩头拍了两下就开着他的冷链车走了。
我从始至终要的哪里是保全我冯萍萍？我要的是他陈金默金盆洗手，跟我守着鱼档踏踏实实过日子，过一辈子。只是，他再也没法儿知道了。
我在家等他到天亮，他没回来。
早上，开门响起敲门声，我欣喜若狂的去开门，可手在门把手上僵住——老陈带钥匙的，从来不敲门。我心凉了一截，开门，是两个警察。他们向我出示了证件，拿出老陈的照片问我认不认识，我点头。
“你和陈金默什么关系？”
“夫妻。”
“昨天晚上你在哪？”
“在家。”
“他去哪了？”
“不知道，他不让我问。”
“李宏伟你认识吗？”
“不认识。”
“高启强呢？”
“以前他买鱼的时候说过两句话，后来他走了，听说是结婚了，就没见过了。”
“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在警察上，那个坐在副驾驶的警察跟我说了一些东西：“我叫安欣，跟你们家老默算旧相识。你们结婚怎么都没叫我喝喜酒啊？”
“我和老陈没办酒席。”
“婚礼也没办啊？”
“我俩都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就没办。”
“你们感情好吗？”
“当然。”
……
我能感觉到这个叫安欣的警察的没话找话，自然也能感觉到他在刻意影藏的东西。可我还是太天真，我只以为是老陈锒铛入狱，警察要拉我过去录口供。可到警察局门口时，安欣说了句“节哀”。我顿时浑身瘫软，31℃的天气里一股寒意从心里生出，蔓延全身。天旋地转，我瘫坐在水泥地上，他和另一个警察把我扶起来，他俩架着我走进去，给我倒了杯水，来了个女警察安抚我的情绪。
等我平静下来以后，他们带我去见老陈。准确的说是让我带老陈回家。
老陈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张铁床上，光着身子，不见一点血色，我颤抖着手指抚摸他生前我最爱亲吻的薄唇，连那平日里里柔软温热的唇都又冷又硬。
我半伏在他身上哭喊着：“老陈，我是萍萍，你起来看看我。老陈，我是萍萍，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阿老陈。老陈，你看看我，我是萍萍啊。我信你啊老陈，你看看我，我一直都信你的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的啊。陈金默，你从来不骗我的，陈金默，你起来，你看看我……”
警察帮我联系了殡仪馆，我要求老陈在火化前停一晚上的灵。在殡仪馆，化妆师给老陈画了妆，他脸上有了气色，可我更难过了，他现在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好像无数个他躺在鱼档的躺椅上小息。恍惚间我似乎还看见他腹部起伏，呼吸一般。可他就是不理我，任凭我怎么哭喊他的名字，任凭我怎么告诉他我是他的萍萍，任凭我怎么央求他醒来看看我，他都不理我。
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哭到殡仪馆的人跟我说要开始火化了。那天晚上我跟老陈说了很多话，说我的童年，说我的青年，说我的中年。说遇到他前我的苦难，说遇到他后我的苦尽甘来。说我对他爱，说他对我的爱，说我们的爱。可老陈，一下都没理我。
我看着烟囱里飘出红色的火星，在凌晨的夜空里格外美丽。我知道那是我的老陈，我知道他走了。
火化时那个叫安欣的警察也来送老陈了，他跟我说老陈没的时候他在，问我现在愿不愿意知道老陈的死因，还说老陈托他带了话给我，问我想什么时候听。我说就现在吧，一并告诉我吧。
“他杀人了，杀了很多人……他相当于是自投罗网了……他有枪，在和我们争斗的过程里发生了跳弹，然后就……”
回应他的，只有我的泣不成声。
“他说让我告诉你，他对不起你，说他食言了，说他辜负你了，说家里的茶叶你喝就是了不用给他留了……他说他爱你，他谢谢你，跟你在一块儿的日子是他三十六年里最高兴的时候，他说谢谢你，他三十六年的人生只有跟你在一起的一年多才算是活了一场人。他把你托付给我，你以后有困难就找我，这是我的电话号。”
我接过安警官的电话号，在跪地上抱着老陈的骨灰盒号啕大哭，再一次哭到干呕，可是这次，老陈不会倒温水给我喝了，也不会把我揽进怀里安抚我了。
“陈金默，你不要我了。”
这一次，老陈，再也没有给我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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