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恍然,如同隔世一般。
她记得小时候扶祁一步一步扶着她爬上长阶的样子,当时她笑嘻嘻地插着腰向谢卿炫耀:“今天我走了一百多级哦,厉不厉害~?”
谢卿绣着帷幔的手顿了顿,温柔地漫开笑容,暗黄色灯火下的暖光,照得她浅栗色的瞳子里秋水涟漪,干净的手指抚摸上扶降的头,道:“我家小降很厉害,特别厉害,以后,便可以去当个女将军了。”
小孩子总是心思单纯,别人说句话便信了,更何况自己娘亲说的话,扶降刹时激动起来,满目星河的眼晴眨了眨,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
谢卿拿着竹篮子出了门。
她才笑嘻嘻地嘟囔道:“爹爹说,做女将军,首先不与他人一同,孤寂中逢将星,我一定会做到的,我要证明给娘亲看,我确实可以做将军。”
……
后来她进太学时,除了交课作几乎不和其他人讲话,只是因为扶祁的那句“孤寂绝境中逢将星”还有谢卿的“可以”,她便犟着脾气不和别人沟通,因此还经常受人欺负,可惜她小小便能够欺负回去,倒也不算可怜,只是后来欺负她的人越来越多,她才告诉了扶祁。
她以为扶祁只是会帮她出个公道也就算了,殊不知三日后那些孩子便一个个不是落水、跳楼就是重伤而死,她不知道太多细节,只是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父亲带走。
那年她五岁,被送上了松月山,认了一个人做师父,他叫谢临。
记忆里他总是穿着一身青裳,却不似柳落怀那样病弱,他常常把乌发束得高高的,是少年的意气风发与张扬骄奢的背影,清瘦的肩腰被衣袍勾勒得若隐若现,他很骄傲,却是天纵英才,有着资本。
琥珀色的眼瞳,眉目锋利,在日光下终出映出一波秋水,长长的柔睫盖住眸中一片温柔。
她拜师过来时,没有说半句话,一点也不肯开口,小孩子的冷着脸,赌气般。
“小哑巴?”
“……”
“小聋子?”
“……”
“小瞎子?”
她瞪着他,但很没有气势,是鼓着脸的。
他摊了摊手,毫不在意、软骨头地躺在夕阳下那只摇摇曳曳的竹椅上,道:“隔壁是你的屋子,从此你便要居于此处,要很久见不到你娘亲,也见不到你爹,你甘心吗?不甘心的话就拜拜喽~”
他晃了晃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橙黄色的大光束下显得很耀眼。
激将法。
——但对她很有用。
她总是不服输,一股劲地往前不管不顾地冲,不允许任何人在她前面。
于是她隔世般地过了六年。
……
这一切恍惚就在眼前,却如镜中月、水中花,什么都触摸不到。
思君矣,何时相见,何时能见,何时不见?
……
扶降道:“你刚才问了我什么问题吗?”
柳落怀怔了怔,才道:“你以前受过很多内伤?”
她僵硬而生分:“……没有。”
“……”我是医者,并非瞎子。柳落怀一副信你才怪的样子看着她,扶降面无表情地对视回去。
柳落怀:“……”
他叹了口气,随手从腰间取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给她,她下意识接住,看清是药瓶子,柳落怀才道:“不管你以前到底有没有受过伤,多严重的伤,我都不多问,这个呢,可以调整内脏,若伤到了,再用。”
说完他便端着一个酒坛子出去了。
等等……
!!!
酒?……坛子?????
哦豁!!!
他是真不怕死。
……
粗糙的指腹细细摩挲着手上的纸信。
宋时忽然开口:“扶祁……拿到那样东西了。”
贺浣归冷笑了几声,浅蓝眸中有一丝讽刺,他道:“能拿不到吗?他培养在宋国十多年的人,也该帮我做点事情了。”
狂风卷过,沙沙的落叶声遍地可闻。
宋时点了点头,沙哑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你去找到扶祁,告诉他我答应与他合作,”贺浣归道:“我倒是要看看,他拿到那张城防图究竟会不会乖乖交给我,若是不能,便没有必要留他了。”
“可……”
“我知道你想说他是落栖这个傻子的人,但你别忘了,那样一个痴情种,想要的不会和我们一致,不就一个女人么?他便要这样与我作对,真是可笑,扶祁这颗棋子他用不好,不如为我所用。”
宋时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道:“……是。”
“文平侯和‘扶月’是同窗?”
“对。”
贺浣归嘲讽般勾了勾唇,冷色的眸子中有了玩味,细长的手指转动着手指骨上的戒指,里面的刀刃若隐若现,他用轻薄的手轻轻拂着,道:“我看他不仅仅把他当同窗,她战死前,他可是一日三见啊,你说,他是不是……喜欢她?”
“……”
“嗯?”
“可能是吧。”
“那你喜欢我吗?”
他看见宋时那张清秀的脸上慢慢变得愕然,一双明亮的眼瞳倏然放大,眸中都是惊诧。
这就对了嘛,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殿下!……”
宋时想吓他,最终却说不出什么严厉的话来,只是睁着那双蒙着微微水汽的眼瞳看他。
贺浣归的语气忽然放缓了,眼眸也软下许多,好似刚才放着狠话的人不是他。他撒娇道:“时哥难道不喜欢我这样说吗?你方才在床……”
“行了!”宋时的语气哑然,有一定的威慑力,然而对上贺浣归清亮的眼眸,他也说不出什么话了,耳根摊软下去,颈部像火一样烧红了一片。
他道:“殿下莫要再提起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我还想从前一样,帮殿下出谋划策。”
“……你当真可以毫无芥蒂吗?”贺浣归无辜地看他:“时哥,我不能,我一看到你就专注不下心来,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殿下!”
贺浣归瞥了他红透的耳朵一眼,才乖乖颔首。